大天狗中招了。


    埃兰颇为不可思议。


    真正懂得品茶的人，必然有一条能够分辨出细微味道的舌头，而茶这种精细的饮品，根据每次熬煮时的火候、时间、选料的不同，味道都会有所差别……所以酒吞童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见到大天狗微微皱眉，但还是慢慢喝下了整碗茶之后……


    埃兰震惊了。


    初见酒吞童子，看到对方那豪迈的打扮和结实的胸腹肌肉，他便想到了夜叉和源博雅，理所当然地把红发的鬼划到了这一波里面，现在想来，是他太小看人了？


    毕竟是鬼王。


    等下，该不会就因为是鬼族之王，才有人力物力财力去研究什么“和顶级的茶一个味道的酒”吧……这种成果除了用来恶作剧阴人，还能做什么？实在是……太合他的口味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弄点带走？


    酒吞童子不知道，在他取了药走后不久，某神祇对他的好感度便已大幅度上涨。


    说回大天狗。


    浅金短发的妖怪皱了皱眉。


    半个月来，大天狗逐渐习惯了少年待在身边，连起居饮食也渐渐被对方接手了，因为他实在做得很好，没有哪个仆从及得上。不知是不是初时的新鲜感消褪，少年的视线也没有原来那么灼热了，但现在，那种目光又回来了。


    怎么了吗？


    茶能静心。


    有些烦躁的大天狗，再次从壶中倒出半碗茶。


    埃兰的视线十分专注。


    从执着茶壶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到灵巧的手腕，再到透过袖摆瞧见的一截小臂，接着，是没有藏严实的纤细脖颈，往上，光洁的下颚承托着因饮茶而水润的薄唇，淡雅的色泽如同早春的樱……少年的视线恍若实质，就这样对上了那双眼睛。


    不再冷漠的眼睛。


    醉了？


    没喝多少呢……还是说，这酒很烈？


    按照黑暗神以往的性子，这时他应该去尝试一下酒液的，但此刻，仿佛被种无形的氛围感染，黑发少年站起来，走到了男子身边。不，或许叫青年？有些迷糊的大天狗，看起来稚嫩许多。


    妖怪的年龄，谁说得清呢。


    “……谁？”


    水润的唇中，吐出迷茫的话语，大天狗眨了眨眼，似乎还是瞧不清眼前的事物，又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在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当着埃兰的面做这个动作的。


    “是我啊。”


    隔着一张小几，少年跪坐下来，长长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铺展开来，恍若夜色。


    月亮已升起。


    银光洒在山峰上，微风捎来淡雅的芬芳。


    大天狗不喜欢味道太浓的东西，因而爱宕山上连花香都是淡淡的，在风中若有若无。是因为犬妖的嗅觉灵敏吗？


    冰蓝色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更为剔透了，去除了冷漠的瞳孔予人别样的感受，迷迷糊糊似乎对不准焦距，让埃兰想到网络视频里可怜兮兮的小奶狗。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在蓝眸前摇了摇。


    “呜……”


    难受地呻-吟一声，大天狗抓住了这在他眼前捣乱的东西，这动作使得他在酒精作用下辛苦维系的平衡被打破了，一头栽向前——


    栽进了埃兰怀里。


    小几不知何时，已然不见。


    来自黑暗的神祇笑纳了这份礼物。


    “今天的月亮好大！”


    皎洁的月光下，一只红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小鸦天狗拍打着翅膀悬停在空中，如此感叹。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月，突然醒悟到自己走神了，急急忙忙地认真来回飞了一段，又偷眼去打量山顶屋里……


    唔，应该没被发现吧？


    鸦天狗睁大了眼睛。


    皎洁的银光下，属于妖怪的视力让他看见了远处的图景——新来的大妖怪八神大人优雅地走到了大天狗大人身边，跪坐了下来。


    太近了。


    两人的影子几乎叠在一起。


    他、他们在干什么？


    鸦天狗突然想到了弟弟藏在家里、不慎被他发现的某些图册，面具下的脸不受控制地腾起了红云，一下子从天上掉了下去。……忘了拍翅膀，几个呼吸后，差点来了个“高空坠天狗”的小妖怪再次扑扇着翅膀升高到原先的位置，见那两个影子已经彻底叠在一起了……


    咦咦咦？？？


    所、所以两位大人原来是那种关系吗？


    等下，为什么是大天狗大人倒在八神大人怀里……


    还是个正太的鸦天狗陷入了纠结之中。


    接着，是不是就要发生图册里的那些事情了？


    鸦天狗面红耳赤，捂住双眼，又忍不住分开手指，从指缝里往外瞧。


    看起来纤细瘦弱的八神大人，竟然毫不费力地抱起了大天狗大人呢，那个姿势，是抱姬君的……不、不对啊！大天狗大人不会允许这样的！鸦天狗小正太睁圆了眼睛，翅膀一束，猛地冲去。


    “八神大人！请您放开大天狗大人！”离近了，能够看清那双迷惘的蓝色眸子，鸦天狗的声音都颤抖了，“你对大天狗大人做了什么？”


    嘤嘤嘤。


    鸦天狗的内心是崩溃的。


    离近了才想起来实力差距真是伤不起啊！


    该不会妖生就要结束了吧……


    弟弟妹妹我想你们的！


    都怪我太冲动了……


    qaq


    埃兰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爱宕山上飞来飞去的鸦天狗太多，少年懒得区分，一直都是把他们当做背景看的，即使能够将山顶的情况全部收入眼底，他也只看大天狗。今晚当然也是如此。因此，虽然这只鸦天狗似乎对自己很熟悉的样子，但埃兰自觉是第一次见到他。


    让我们重新回顾一下事情的发展：


    埃兰抱起投入怀中的狗子，准备带他去卧房休息，然后，便有只鸦天狗降落到他面前，说了几句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少年：exo me？


    心情不错的神祇淡淡瞧了小妖怪一眼，细微的妖力将他定在原地，从对方面前走过了。


    卧房。


    将晕乎乎的狗子放在床上，脱下木屐，埃兰戳了戳系统，【妖怪喝醉了会现原形吗？】


    系统潜水中，不回答。


    埃兰认真地想了想，决定自己来。


    以往，狗子总是拒绝过于亲密的行为，这次他拒绝不了了。


    来自黑暗的神祇温柔地除下了那件总是遮挡视线的白底蓝纹小直衣，给醉了的大妖怪换上了舒适的白色丝绸里衣。


    不，也许不该叫白色。


    唐国的丝绸技术登峰造极，据说在远隔重洋的唐国宫廷之中，最妙的丝绸叠起五层，还能看见皮肤上的痣，而大天狗平日里穿的虽然不及，却也有些透明。——埃兰的视力，自然是很好的。


    而距离也足够近。


    近到即使隔着里衣，即使月光不够明亮，也能瞧清楚内里的风景。


    这是不现于人前的画卷。


    瓷般白皙的底色上，点缀着樱色的两朵小花，再往下，是淡色的丛林，阴影里隐藏着脆弱的秘密。


    “难受……嗯……”


    似是因为不适，粉色的薄唇中溢出了呻-吟，有种引人心怜的魔力。


    大天狗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但黑暗神见过的美人何其之多？信徒们精挑细选的圣处子，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此时的对比。


    现在的大天狗，与白日冷淡克制的形象大相径庭。


    埃兰握紧了手。


    这、这莫非就是“反差萌”？


    心跳加快的神祇伸手摸了摸狗子的脸，手指在嫩滑的脸蛋上轻轻划着。少年陶醉地眯起了眼，而后，陌生的触感使得他的双眼又睁大了。


    手指被咬住了。


    于他而言的力道，更像是在磨牙，埃兰忽略了自己的皮肤韧性这个问题，权当大天狗这是在撒娇，颇有耐心地问：“乖，放开好不好？张嘴，阿——”


    大天狗睁着水汽朦胧的眼，乖乖地张开了嘴。


    很听话的样子。


    埃兰来了兴趣，踢掉鞋子，光着脚丫靠在床边掰着手指开始提问，他思维发散，问题也想一出是一出，“狗狗你多大了？喜欢什么颜色？有兄弟姐妹吗？以后打算要几只小狗？犬妖能吃巧克力吗？宫廷秘药是什么？对了！”


    少年的眼睛因为期待而闪亮亮的，“变个原形我看看吧？”


    吵。


    大天狗在似睡非睡中蹙起了眉，只说了一句，“我不是狗。”


    难言的寂静。


    “……哦。”


    少年面无表情地发出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