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阿良的故事


    杨青虎盯着眼镜男的背影，目光忽然变得很深邃。他又喝了一口酒，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叹息一声，起身离座。


    任何人第一次抢劫，兴许会良心的自责和愧疚，可抢劫就跟赌博一样容易上瘾，横财来得太快只能越陷越深。一次次的抢劫，终将会让人变成一个毫无底线良知的“恶魔”。


    眼镜小子此刻的内心如杨青虎猜想的那样忐忑，自己沦落到了靠抢劫谋生的地步，他心中其实也充满了苦涩。不想一年前，他的生活原本还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尾随了许久，眼镜小子几番伸手都缩了回来，可他见若再不出手，等那背包的女人走出小巷就再难寻机会。他咬了咬牙，努力想了想这几日风餐露宿的狼狈样子，好让自己能狠下心来。


    这个时候，眼睛男子心中腾起了一个恶魔，它不停地在耳边怂恿“不抢劫就要饿死街头”。灯影下的背包女子形单影只，看上去弱不禁风，只要一拉拽就能轻松的抢到一大笔钱财。


    他决定动手了！


    可就在眼镜小子鼓起勇气正准备冲上去夺包的时候，突然他发现从身后伸出了一只手，猛地钳住了自己的肩膀，那股力气大的仿佛像是要掐断骨头一样。他回头一看，顿时被吓得亡魂皆冒。那只手臂的主人眼镜小子再熟悉不过，那不正是那天他们蹲点砍杀反倒吃了亏的那家伙。


    “来寻仇的么？！”


    这是眼镜男看到杨青虎的第一反应，随即就想要挣扎着逃离。那日这家伙风轻云淡的就挑翻自己五人，那威猛恐怖的形象依旧让他心悸，要是再被这家伙揍一顿，铁定被打个半死。可是那一瞬，他又转而想到，自己都准备要人家的命了，让别人报仇揍一顿又如何？兴许死了才是解脱，还结束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囊日子。


    想到这儿，眼镜男没有反抗，像是认命了一般，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


    杨青虎清楚地感受到了手中挣扎的力道渐渐消散。他本以为这家伙会选择逃跑，又或者拼命反抗……可他没想到他在眼镜小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惊恐，到坦然，再到生无可恋的复杂转变。此刻的眼镜小子，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没了逃生欲望，任人宰割。


    “这条路，一旦选择了，就没了退路。”杨青虎示意似得看了看走出小巷的女人，他不想让人误会他是来寻仇。


    眼镜小子自然听懂了杨青虎指的是什么，心中的良知猛地袭上心头。突然，他抬起手“啪啪”地给自己扇了两耳光。那力道不轻，听得一旁的杨青虎都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杨青虎怎么也没想到会上演这样一出，他本以为眼镜男能当刀手砍人，即便不算是穷凶极恶也绝对和善良沾边。可他现在这举动，让杨青虎反而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个乖乖学生，而不该是一个街头混子。


    “咕噜~咕噜~”


    杨青虎离得眼镜男很近，自然听清了他腹中传来的异响，甚至能从手中的震动感受到那家伙确实饿得不轻。


    “走吧，先吃点东西把肚子填饱再说。”


    杨青虎忽然有些可怜这个家伙，不知怎么就说出这句话。为了温饱而不折手段的人，在他眼里比为了不劳而获而不择手段的人要善良许多。


    “什么？”眼镜小子惊讶地看了看杨青虎，仿佛自己听错了一样。


    杨青虎再说了一次，道：“以前的事儿就过去了。今天就谈今天的，先请你吃顿饭。”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饿得不行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认了命，眼镜小子也不怕被人骗去毒打一顿，惊疑不定地跟了过去。


    大排档的老板见杨青虎又回来了，熟络地打了招呼。杨青虎特意叫老板熬了锅粥，怕这眼镜小子吃猛了荤腥伤了身子。


    眼镜小子叫聂辰良，今年才十八岁。他见杨青虎真带自己来大排档吃饭，心中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阿良苦笑了一声，心中五味陈杂，叹道：“大哥，你是好人。”


    杨青虎嘴角一扬，仿佛很意外别人这样评价自己，似笑非笑道：“为什么？只因为我请你吃了顿饭？”


    “因为直觉。”阿良指了指心口，道：“我以为我至少会被揍一顿，你却没有那样做。还请了我吃饭。”


    “我算不上什么好人。”杨青虎摇了摇头，语气拖得很长，“至少你做过的，我也做过；你没做过的，我也做过。”


    阿良看了看杨青虎的表情，再没说话。他确实饿的厉害，菜还没上桌，他连赠送的水煮花生都剥了个干净。


    很快菜就上了桌，一盘接一盘。


    “慢慢吃，别噎着了。”杨青虎本来就吃饱了的，也再没怎么动筷子。他看着阿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仿佛当年自己几兄弟也曾有这过这样饿极了的日子。做恶事仅仅是为了温饱，那样的人很可怜、很可悲、很可惜。


    阿良叫了酒，没人和他喝，他就先喝干了一瓶。他喝酒的气势很高，酒量却很差。两瓶下肚，他就醉的满脸通红。杨青虎知道他在买醉，也瞧出了他眼中的复杂神色。


    杨青虎觉得阿良应该是个好人，至少是他在道上见过为数不多的善良人。虽然他也做过了一些混子的苟且营生。


    阿良醉了，吃到后来，几乎是一口酒，一口菜，带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大哥，你知道么？一年前我还是我们县里的‘三好学生’，顺利的话今年就该参加高考，说不准还能考个北大清华什么的......”阿良涛涛大哭，心中的委屈借着酒劲儿全都涌了出来，后来的话却有些自暴自弃了，“现在我他妈就是一滩烂泥，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什么前程都断了！我这一辈子都毁了……”


    杨青虎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给阿良的酒杯添点酒。原来，阿良的眼睛真是读书读坏的。阿良的故事，听着让人心酸。


    阿良出生在一个西部的小县城里，家里父母都是工人，算不得富裕。他家里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在读师范学校。阿良很争气，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乖学生”、成绩优异的“学霸”，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他也将考入国内最出名的高等学府，鱼跃龙门。


    “大哥，你知道么？我亲眼看着我姐的吊死在房里的吊扇钩子上！”


    阿良双目通红，几乎是咬着牙磨着齿说出的这句话。说这话的时候，他身上腾起的戾气有如实质，就像是从地狱中挣扎出来的恶鬼。这一刻，他的目光犀利而阴冷，就像是此刻他腰间别着的刀子。


    阿良长得不太高，他姐姐却身材高挑，模样也十分可人，叫小秋。当初小秋选择师范，也是为了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因为师范生免学费还能分配工作。阿良的姐姐在学校勤工俭学，偶尔也在学校的食堂帮忙。有一天，校领导安排了一个应酬教育局的饭局，找了几个学生当服务员，小秋就在其中。


    故事说道这里，杨青虎也隐隐猜到了结局。一个教育局的领到看中了阿良姐姐的美貌清纯，借着酒劲儿出语调戏。饭局上大都是教育局的官员和学校领导，那领导也并未有太出格的举动。可这一切，都让一个叫“阿凯”的家伙看在了眼里。


    阿凯在县城的混子圈里小有名气，这次还是他找关系攒的饭局想托人办点事儿。领导有需求，阿凯自然想投其所好。他先是拿钱给小秋，想让她就范，可她没答应。后来阿凯问清了，小秋只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便再没了顾忌。当晚阿凯就给小秋下了迷药，送到了酒店的客房。教育局的领导喝得有点高，兴致很高的迷奸了小秋。


    事后，阿良的父母想找教育局和学校领到讨个说法。可那些人自然不会承认迷奸这档子事儿，那可是要坐牢的大事儿，还会毁了局里形象。此事也一拖再拖，调查也没有结果。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小秋色诱了教育局领导，敲诈不成这才闹了出来。舆论一下将矛头指向了阿良家这个贫苦的工薪家庭，他们没有关系帮衬，没有钱财疏通，就只能像是大风大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随时都能倾覆。这事儿，最后还是被上层的压力盖了下来。受尽了白眼的小秋终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自己卧室里上吊自杀了。


    “大哥，你知道么？！那饭局上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可他妈的没一个敢说实话的！我姐死了，那群混蛋还假惺惺地送了两万块来‘慰问’……我草他吗的教育局，我草他吗的这世道！”


    小秋死前写了遗书，阿良知道了整个过程。姐姐的死给阿良很大的打击，那一刻开始，他心里诞生了一个魔鬼。


    阿良想要找那领导，可人家根本不理他，说难听点他找人见面的资格都没有。他又找到了阿凯，话没说几句就被一顿胖揍。阿凯也是混人，揍了人还狠狠威胁了一番，说阿良再来找他就要把他父母弄死弄残。在阿凯看来，这样读书读傻了小子，稍微一恐吓就能让他瑟瑟发抖。


    可是他想错了，阿良捅了他一刀。


    阿良因为故意伤人险至人命，上了网上追逃。阿良的母亲被逼疯了，女儿死了，儿子成了杀人犯。


    阿良讲完故事，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冷静得让人觉得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