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钟可性格内向，说话向来留三分，老老实实，安安静静。有时候杨心跃觉得他俩性别应该调换一下，她负责称霸天下，他负责在家养花。


    偏偏这样的钟可，却说出了十足霸气的一句话——“我要用成绩打败戴麒麟！”


    杨心跃即开心于他的雄心壮志，又忧心于他的精神失常。


    戴麒麟虽然情商低，但是他智商高啊！他可是以第一名身份进来的状元，距离京大录取分数线只有20分。钟可的高考总分拿去和他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差距未免太大了。


    杨心跃忧心忡忡，又不想打击他，她干脆把家庭教师给她整理出的“红宝书”拿了出来，献宝一样推给钟可，想让他抱稳佛脚。


    就算赢不了，至少别输的太难看。


    哪想到钟可只翻了翻，就把红宝书退了回去：“放心吧，我没问题的。”


    “可……”


    “真的。”男孩笑起来，还是那副腼腆、内敛的模样，可眉眼间多了一分自信，把杨心跃的心鼓敲的咚咚作响，“相信我。”


    ※


    转眼，九月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十一黄金周前的最后一周，京英复读学校的第一次月考正式来临了。


    班主任说过了，这次月考和上级重点高中的月考运用同一套考卷，出题方式完全效仿正式高考，难度会比几个月前的高考降低一些——考生的心理太脆弱，若是第一次就“考糊”了，说不定会自暴自弃，未来更会一落千丈。


    至于考试时间也是按照正式高考来的，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第二天上午英语，最后一门是长达三个小时的重头戏：文科综合考试。


    因为课本改革，现在国内大部分城市已经逐步取消了文科综合考试，而是改为史地政三张小卷子。燕京一直有课改的呼声，现在的新高一高二已经用了全新教材……也就是说，他们这届是课改的最后一届！若是这次复读再遇失败的话，那他们就必须从头学习新教材！


    面对这样的严峻形势，没人能放松下来。


    为了这一次月考，全班上下严阵以待，不管是有过一次经验的普通考生、亦或是基础薄弱的艺考生，没有一个人会用嘻嘻哈哈的态度面对。


    就拿七仙女来说吧，有额头爆痘的、有嘴角生水泡的、有嗓子发炎的……一个个从白天鹅变成了脱毛的鸭子，每天羽毛蓬乱，看上去没精神极了。


    说到这里，杨心跃不得不佩服缪斯斯了：女神不愧是女神，她敷最贵的面膜熬最狠的夜，就连月考当天都要描眉画眼，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精气神十足。


    和她相比，月考当天的杨心跃一副蠢样子，最近头帘挡眼，她没时间打理，只能梳了个小辫子，直挺挺的立在了脑瓜顶上，像极了年画里的招财娃娃。


    平常上课的教室已经被布置成了考场，两人并排的桌子被拉开距离，桌斗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清空了。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大家都在临阵磨枪，想要再巩固一番古文和诗词里的生僻字。


    唯有钟可是个例外，他桌上除了一个透明笔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那株走哪儿带哪儿的熊童子也不见了踪迹。


    “钟可，你不再翻翻书复习一下？”杨心跃奇怪地问。


    “不用了。”钟可摇头，“该背的我都背好了。”


    可真自信。


    杨心跃抬头看看第一排小眼镜儿争分夺秒背书的背影，她整个上半身向着钟可那边倾斜过去，小声说：“戴麒麟语文不好，你有机会超过他的！”


    钟可先是一愣，抿嘴笑道：“我说的成绩是‘总成绩’，不是单科成绩。”


    杨心跃不说话了，她眨巴眨巴眼，眼里写满了“虽然我觉得你是在吹牛但我还是相信你！”的鼓励。


    钟可下意识的又想摸摸他的熊童子，可是他手扑了一个空，只能改为摸自己的手指。


    他右手指尖轻轻掐住左手的指关节，略微用力捻了捻，一个已经在心中盘旋了许久的念头终于成型。


    “班长，咱们打个赌吧。”


    “……”杨心跃歪头，头顶的小揪揪像棵树一样晃来晃去，“赌你能不能超过他？”


    “嗯。”他腼腆地笑，“若是我赢了，我想去你训练的剑馆看看，行吗？”


    ※


    经过两天的题海挣扎，当最后一门文综考试结束后，班里的所有学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逃出生天”的感叹。


    除了几个自暴自弃的艺考生因为实在答不出来故而提前交卷外，其他学生们都努力奋斗到最后一刻。文综答题本来就是“手写地狱”，三个小时一刻不停的写写写，已经算不清究竟写了几千字。


    连考两天，一支新碳素笔的墨油完全用尽，杨心跃抖抖手腕，觉得自己急需膏药两枚。


    刚一出考场，学霸小眼镜儿就被人围住了。大家都争着往他旁边凑，想和他对对答案，估算一下成绩。


    “别挤我别挤我！”人群中，个子本就不高的戴麒麟完全被淹没了，他只能扯着脖子喊，“考完不对题！我还想踏实过个国庆节呢！”


    人群外，钟可和杨心跃刚刚和袁筱汇合。


    经过考试周的身心折磨，胖乎乎的袁筱仿佛变成了干瘪的气球，无精打采的垂落在地上，飘都飘不起来了。


    在听到戴麒麟的喊话后，她眼睛忽然一亮，气球忽的加满了气：“心跃，老师真的会把试卷留到国庆节后再讲？”


    钟可摇头：“我看未必。明天虽说是节前最后一天上课，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杨心跃也附和着点点头：“咱们班才五十个人，我估计老师今天晚上就会加班判出来。”


    “……”袁筱这颗气球更瘪了。


    就在三人感叹复读班的可怖之时，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飘过了他们身边。


    “白芊！”袁筱眼尖，立即叫住了她。


    可当她拉着白芊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边时，却惊讶的发现白芊脸色灰暗，双眼无神，很僵硬的向他们抬了抬嘴角，说了声“你们都在啊”。


    “你怎么了？”杨心跃见她这幅样子，急忙问，“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她看了眼旁边傻乎乎矗立着的钟可，出其不意地踮起脚尖，伸手紧紧压住了他的耳朵。她问白芊：“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不是。”白芊叹口气，郁郁寡欢地说，“文综没答完。”


    她的短板不在大脑、而是在心态。别看她平常复习的时候背的溜溜的，一上考场就大脑空白、手心冒汗，文综好几道大题，她在前两道耽误时间太久，死活想不起来历史唯物主义的定义，结果导致最后一道大题一笔没动。收卷子的时候她还想写，被班主任狠狠批评了一番。


    “你别太放在心上。”杨心跃赶忙劝她，“这就是一次月考，又不是高考。这次失分，下次拿到就行了。”


    可惜白芊还沉浸在考试交白卷的低沉情绪里，就连袁筱逗她她都笑不出来了。她向他们几个挥挥手，背着书包离开了。


    在她走后，钟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了杨心跃的钳制，为了把她的铁砂掌从自己的耳朵上取下来，他憋的整张脸都红了——那感觉就像是一只铁钳紧压在他太阳穴两侧，别说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了，他觉得脑壳都要被她按爆了！


    “你你你……”他稀奇的握住杨心跃的手腕，里外翻看。杨心跃的手并不秀气，既不白也不嫩更不软，留下了不少击剑时的老茧。


    “你看什么？”杨心跃有些不好意思的想把手抽回来。别看她平常大大咧咧，但她对于自己的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自卑的……她也是女孩子，自然也想像其他女生一样，有细细的手指，瘦瘦的骨节，涂美美的指甲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宽又大。


    钟可答：“我在找你的开关在哪里。”


    “什么开关？”


    “调节力量的开关啊，我想把你的力气调小一点。”


    “……？？？”


    钟可同学叹口气：“你说你力气这么大，要是一不小心把我撅断了可怎么办啊。”


    ※


    正如杨心跃所料，在考试结束的当晚，几位任课老师已经加班加点，把大家的四门试卷全部批改完了。


    一大早，班主任腋下夹着一本薄薄的文件夹走进了教室里，脸上的表情说不出喜怒。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了文件夹上手写的一行大字——“京英复读学校文科班第一次月考成绩”，当即吓得一激灵，连偷偷往嘴里塞的面包都不会嚼了，噎的差点背过气去。


    “占用一下早自习啊。”班主任把那文件夹甩到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啪”。他开门见山，也没给大家一点点缓冲时间，“同学们，我手里拿着的，就是昨天和前天的月考成绩，各位老师都已经判完了。”


    他站在讲台上向下望去，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张张扭曲的小脸，看来大家都没料到，会在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天给他们这么沉重的一击。


    不过，有两个人除外。


    一个自然是以总分第一进班的戴麒麟，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昂首挺胸的坐在座位上，因为下巴抬得太高，他整个上半身都快反弓过去了。


    至于第二位嘛……班主任的视线从男孩波澜不惊的脸上扫过，他想着成绩单上那个令人惊艳的成绩，即使是带过数届复读班的他，也难免为那三位数字惊叹。


    “第一次月考，总体成绩比我想象中的稍微好一些，不过这次出题偏简单，各位考的比高考成绩好的，不要骄傲。”


    台下絮絮传来“这么难哪里简单了”的议论声。


    “考试成绩退步的同学，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懈怠了？是不是马虎了？至于极个别人，因为不会答就提前交卷，这是非常错误的行为——”班主任严厉地说，“在这点上，你们应该多学习白慧娟同学。她是你们所有人里基础最薄弱、年纪最大的，她没有你们的基础，没有你们的记忆力，可是这次文综考试，她每道题都有回答，先不论正确与否，这种态度才是应对考试的态度！”


    角落里，被表扬的白阿姨脸上满是压不住的开心，她皮肤偏黄，这时从黄里透出些红来，倒衬得她年轻了几岁。


    台上，班主任问：“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同学们稀稀拉拉的应了。


    “那我就不废话了，现在开始宣读各科成绩。念到名字的人，起立，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这句话一出，班里立即炸开了锅。


    这个喊：“老师，你这是侵犯隐私！”


    那个喊：“每个学生的成绩都应该保密的！”


    还有人喊：“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应该尊重学生！”


    大家全都慌了神，对这次考试，很多人心里都没底。尤其是心高气傲的艺考生们，一想到自己那大片空白的试卷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汗，若是自己没及格的考试成绩暴露在所有同学的耳朵里，这还了得？


    哪想到班主任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抗议，他举起手里的文件夹，又猛的松手，让它狠狠砸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足以炸破耳膜的巨响——“都给我闭嘴！这是复读班，在复读班，成绩就是你们的命！给我记住了！”


    “……”


    这是班主任第一次发火，台下的学生们即使有再多的意见都只能吞回肚子。他们哪敢和老师对着干，只能老老实实低下头做鹌鹑。


    就连杨心跃都吓得直缩脖子，钟可侧头看她，只见女孩两只手紧紧攥着牛仔裤的裤缝，手指都攥红了。


    钟可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他借着课桌的阻挡，伸过手去，把女孩的手指逐一掰开，不让她再摧残自己。


    杨心跃讶异的转过头来。


    钟可悄悄把熊童子塞到她手心里，又拿起她的手，让她用指尖去按压“小熊爪子”柔韧q弹的“爪心”。多肉植物叶片很有弹性，摸上去手感好极了，杨心跃撸过狗撸过猫，第一次撸“熊”，这滋味……还挺有趣的。


    台上，班主任清清嗓子：“好了，那我先从各科单科成绩最高的同学念起。”


    “语文单科成绩最高是136分，咱们班语文成绩整体有些低啊，古文解析和作文需要抓紧。”他低头看了眼成绩单，“状元是戴麒麟同学，大家鼓鼓掌。”


    班主任口中的名字还没念完，小眼镜儿已经蹭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腰板挺的笔直，鼻梁上的眼镜片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这让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老学究的气质。


    他自顾自在座位上转了360度，以保证全班所有同学都能接收到他的学霸光线。班里的掌声不算热烈，坐在最后几排的艺术生们都没怎么搭理他。


    在接受完班里同学的“仰视”后，戴麒麟得意地坐下。


    他同桌凑过来恭喜他：“大学霸，真厉害！”


    “一般一般，我这次没发挥好。”他极为“谦虚”地说。


    接下来一项，是英语。


    “英语单科成绩最高是146分，让我们恭喜——”这一次，班主任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模样，“——缪斯斯同学。”


    教室里先是安静了一秒，但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掌声就充斥在了教室里的每个角落。


    缪斯斯本来就是班里人气最高的女神，她聘婷的起身，向着周围微微颔首，那气质那姿态，仿佛是一位接受臣民欢呼的公主殿下。


    七仙女们都把手拍红了，围着她叽叽喳喳不停问她学习方法。


    缪斯斯也没装模作样，直接说：“我从小就上的双语学校。”她原计划高中毕业就要出国留学，她考过托福考过sat，再看高中水平的英语考试，当然是小菜一碟。


    杨心跃一边拍着手，一边不无羡慕的念叨起来：“真好啊……我英语是‘瘸腿’科目，单词背不下来，语法也搞不懂……”


    也不知道她向缪斯斯取经的话，这位舍友能不能帮帮她。


    钟可听了，主动说：“你要是有不会的，也可以直接问我，我英语成绩也挺好的。”


    杨心跃正要谢谢他，讲台上的班主任再一次开口了。


    然而这一次他出口的内容，却让整个班里为之一静——


    ——“接下来，我要宣布数学和文综成绩最高的同学，而且他还是本次月考中，总成绩最高的人。”


    台下，同学们若有实质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了戴麒麟身上，前后左右的人更是下意识的贴近了他，仿佛这样就能从这位学霸身上吸取仙气一般。


    唯有杨心跃忧心忡忡的望着身旁的男孩，脑中拼命思考着一会儿要怎么安慰钟可……


    “这位同学，文综拿到了270分的优秀成绩，数学更是得到了满分！”


    文综270！


    数学满分！！


    一时间，班里只能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后排不知哪个艺考生嘀咕了一句：“我四科加起来都考不到400分……”这句话说中了许多人的心事。


    杨心跃更是激动的心里砰砰直跳，糟了，她强压在心底的对学神的敬仰藏不住了！她她她她她好想成为学神的腿部挂件，若是能搭上学神的顺风车，她的成绩肯定也能有所提高，燕京大学一定会向她敞开大门的！


    但一想到小眼镜儿从来不肯分享解题思路的自私模样，杨心跃心里那点激动又消失了……


    班主任满意地看到大家脸上的惊叹，他心底发笑，不再卖关子，直接念出了这位学神的大名——


    ——“恭喜你，钟可艾同学。”


    所有人：“……？？？”


    杨心跃：“……！！！”


    女孩震惊的侧过头，眼睁睁的望着她的同桌、她的异性兄弟、她的“闺蜜”、她床边芦荟的原主人、她一个人的“钟可”，从座位上慢慢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喘气眨眼的能力，像是有一块巨大的幕布立在那里，而钟可就是电影里的人，慢镜头一帧帧在大家眼底播放。


    至于戴麒麟的反应……谁还顾得上戴麒麟的反应呢？


    钟可实在不习惯接受大家的“崇拜”，他有些忙乱的向大家挥手致意，脸上挂着他的招牌笑容。只是这一次，没人再把他的笑容和“腼腆”“内向”“羞涩”联系在一起，越看越觉得是在“扮兔吃老虎”！


    而在这只“假兔”身边呆了整整一个月的“猎兔犬”杨心跃小姐，胳臂一颤，手心里的熊童子差点抱不住。


    她仰着头，呆呆望着男孩再熟悉不过的侧脸，觉得自己的大脑过载，这滋味比连考了四张试卷还让她晕乎。


    “你……”她呆呆地问，“你不是说，你高考总分刚上一本线吗？”


    她以为自己声音很低，可是班里实在太安静了，这句话清晰的传了出去，一直送到了戴麒麟的耳畔。


    戴麒麟顿时有了力气，不可思议的怪叫道：“老师！钟可艾一定作弊了！班长都说了，他高考才刚上一本线！”


    杨心跃一听，立即放下刚刚的疑问，怒瞪他一眼，抬起右手对他比了比拳头，看样子很想把那天在食堂未完成的“拳击比赛”继续下去。


    “我没有作弊。”钟可满脸莫名地看着他，觉得他实在太荒唐了。文综怎么作弊？这又不像理综可以抄个公式夹带进去，文综考的就是背书能力和分析能力。


    戴麒麟眼珠一转：“那你说说你的学习方法呗？我也想看看，什么学习方法能让你暴涨这么多分。”


    “我也没什么独特的学习方法。”


    “哼，我看你就是……”


    钟可不好意思地抿住了两片薄唇——“六月份的高考，我没考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