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妹妹萧筱洗漱完毕之后，妹妹想念母亲的温暖怀抱，便蹦蹦跳跳跳的去找母亲了，无聊的稚童就蹲在石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被山风吹斜的朦胧雨幕。


    他的视线自敞开院门向前铺展，看到了雨滴连接成线，交织笼罩着整片天地，不远处那片平日里他最喜爱平躺的如茵草地，此时也被雨水冲刷的露出褐色泥土，那些原本成簇绽放的不知名野花，在大雨中东倒西歪，不成样子，倒是那座山石堆砌而成的石亭，在风雨中屹立，就好像海中礁石，任你如何冲击，我自巍然不动。


    稚童又抬头向上看，雨水击打在青砖黛瓦上，滴滴答答，顺着鳞次栉比的瓦片汇聚成一条水线，沿着房檐滑落，构成了一方小瀑布。萧尘伸出小手，任由房檐落下的雨水拍打在手心，水花飞溅，他感受着那股子清凉，并没有喜悦之色，反倒皱起了眉头。


    他缓缓起身，揉了揉因蹲的时间过长而有些发酸的双腿，少年老成的长叹一口气，这个只有八岁的孩童，实在是有些讨厌这样的下雨天。


    年前他无意中读到了一本书，既不是修道界前辈所著的高深道藏，也不是威力强大的道法剑术，只是凡世一个普通书生的随想小札，不知为何放在书房的角落里，又恰好被他翻了出来。


    书中所写，大多都是那位从未出门远游的书生无病呻吟，但有些段落，倒是写的颇有些道理可言。如那书生所说，这世间万物，大都相生相对，一年四季，黑夜白昼，夏日冬雪等等，必然是一物对应着一物，这一点，倒是与三千道经中相生相克的阴阳之说不谋而合，那与艳阳高照相对应的，便是这般风雨天气了，只是那位不知名的书生认为，雨天多伤，雨势越大，则阴气越重，不利生长，尚年幼的萧尘对此深以为然，他便极为不喜欢阴雨天气，总觉得这样的天气里就连读书都静不下心来，今日尤其如此。


    萧尘深吸一口气，却感觉口鼻之间都是潮湿水汽，他烦躁的挥了挥手，恨不得将手上雨水全部都甩干净。随着对那本无名书籍的记忆，萧尘又想起来，那本书中还有一番话，说的极为让他印象深刻，只是少不经事的他，怎么都不能明白那段话中所蕴含的真正韵味。


    那番话是这样说的：人生最苦是离别，不仅生离，而且死别。正所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散后再聚，终是希望，最怕宴席散后，人无归期，再无相聚之时。


    稚童不明白，离别后为何不能再聚，他只是凭着感觉去想，若是明知分开后便再也见不到了，却还要忍痛分离，那确实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了吧。


    直到妹妹萧筱小跑过来，说父母在大堂等待着他过去时，萧尘才收回了自己多愁善感的思绪，他牵着妹妹的手，向着大堂走去。


    他们居住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很大，四五件房屋围起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后开垦出一块不大不小的荒地，即使是思无崖这样灵气浓郁的世外之地，那土地上也并未种植任何灵草仙药，只是种上了普通的几样蔬菜，用作顾清依平日做饭之用，萧尘无事时极为喜爱去那片菜地，蹲在一旁细细观察那些辣椒南瓜的茁壮成长，从中获得了不少乐趣。但是小院正中的大堂，却是萧尘最不喜欢的地方，因为父亲无事时，总会一脸严肃的坐在大堂中，品茗弄琴，偶尔有客人来了，他还要乖乖过去行礼，然后拘束的坐在那里，听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言论和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这让萧尘对小院正中间的大堂有着难以理解的厌恶。


    只是今日，他牵着妹妹的手走进大堂后，发现了很多的不同寻常，父亲没有坐，而是衣冠整齐的站在堂中央，就连那柄曾经让他莫名心悸的有着血色剑柄，灰色剑鞘的长剑，也被父亲背负在身后。母亲竟然也穿戴整齐的站在父亲身边，眼睛有些发红，似是心情不好，一旁的深色木桌上，还放着收拾好的行囊，就连平日里喜欢说话的青丘叔叔则趴在一旁，不言不语。


    萧尘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大堂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古怪到了极点。


    待萧尘兄妹进屋后，母亲顾清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快步走到兄妹二人身边，将他们揽入怀中，柔声道：“尘儿，筱儿，我与你父亲有些事情，要出远门一趟，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回来，你们以后要听青丘叔叔的话，尘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


    说着话，这位平日里一直是温柔轻笑的女子突然开始流泪起来。


    萧筱尚小，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倒是萧尘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他手忙脚乱的帮母亲擦拭着泪水，急急忙忙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你们要去哪里啊？”


    顾清依摇了摇头，忍住哭泣，微笑道：“没事，母亲只是有些舍不得你们，我与你父亲从未离开过你们太久，所以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她随意擦掉眼角的泪水，一双美丽的秋水眸子中满是爱意，她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温柔笑道：“尘儿，父母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她望向那个站在大堂中间，始终未曾言语的男子，又叮嘱道：“尘儿，你已经慢慢长大了，以后修炼一定要努力，切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懒散，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那个一袭白衣，背负长剑的男子闻言，身躯微微一颤，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似萧尘这般聪慧的孩子，自然察觉出了今日的不同，他盯着行为古怪的母亲，有些惊慌的问道：“母亲，你们不回来了吗？”


    顾清依宠溺的捏了捏他挺翘的鼻子，微笑道：“怎么会，只是我与你父亲这次要离开比较久，可能要好几年时间，但我们肯定会回来的。”


    萧尘虽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母亲从未欺骗过他们，既然她说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的！


    倒是一旁的女童萧筱，瞪着大眼睛迷糊了半晌后，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语意思，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忙抱住顾清依的衣角，哭喊道：“不要，筱儿不要你们离开！”


    顾清依眼圈又红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眸中泛起的银光，弯腰哄道：“母亲和父亲有事情要处理啊，很快就回来了，你看，有哥哥和青丘叔叔陪着你呢。筱儿要乖，要和哥哥一起快快长大，等母亲回来时，想要看到一个变成大美女的筱儿呢。”


    哄了许久，小女孩终于不再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但依旧在小声的抽泣。


    顾清依走到门口，背对着他们，削瘦纤柔的香肩轻轻颤抖。


    这时，萧远山终于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相依在一起的兄妹身边，他抚摸着小女童的头发，轻叹一声，柔声道：“筱儿，以后要听哥哥的话。”


    见到女儿乖巧点头后，他又望向将妹妹搂在怀中安慰的萧尘，轻声道：“尘儿，以后修炼中若有什么问题，定要去向你青丘叔叔讨教，记得，修行之路不比其他，切不可一个人胡乱前行！我已经在青丘那里为你留下了以后修行中需要的法门，他会引导着你的，别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


    萧尘低着头，沉默不语，这个俊逸男子嘴唇微微颤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回头拿起桌上的行囊，走到早已泣不成声的妻子身边，小声道：“我们该动身了！”


    顾清依似乎不想搭理他，只是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扭头笑道：“尘儿，我们走了！”


    这个女子，至始至终都不愿意让一双儿女看到她的泪水，即使心中有万千不舍，她在看向萧尘兄妹时，永远都是带着温柔的笑容。


    两人走出大堂，小院中，一青一赤两道虹光拔地而起，穿过雨幕，向西而去。


    大堂内，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的青丘终于起身，来到相拥着的兄妹二人身边，眼神中既有怜悯，又有心疼。


    萧筱始终抱紧哥哥，在低声抽泣。萧尘却没有哭泣，只是怔怔望向门外天空中渐渐远去的两道虹光，这个明明只有八岁的稚童，在这一刻，显露出了成年人般的沉稳气质，他轻声问道：“青丘叔叔，他们还会回来吗？”


    青丘第一次觉得这个稚童的问题是那么难以回答，它知道，真正的答案很残酷，不能让现在的萧尘兄妹知道，只是面对着稚童的清澈目光，它实在无法用谎言来欺骗他。


    幸而稚童并未等待它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道：“一定会回来的，母亲答应过我。”


    萧尘轻轻拍打着怀中妹妹的后背，安抚着她，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不知名书生书中那段话，这一刻，他似乎对这段话有了些许理解。


    离别果然是件太过伤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