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家: 第二十章 省吾身
晨光微曦,村子之中空气静谧,村口那颗大槐树茂密的叶子将阳光切成一片片的碎片,映射在树下的空地上。
一只大公鸡扑棱棱飞到土墙上,高昂着头颅扫视着四周围,而后一声嘹亮的鸡鸣响彻整个村子。
村子中的各家各户的屋子里这才有了响动,有那老农打着哈欠穿着短褂,扛着锄头往地里而去;也有那老太举着簸箕咯咯的学着鸡叫喂鸡;还有那半大小子被撵下床,揉着惺忪的睡眼,却不留神一溜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耍。
尚谦羡慕的看着窗外,拿毛笔的手停了好一会,等他回过神,一团墨迹已经染在了纸上,不由得苦涩的摇摇头,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又换了一张新纸,继续在纸上写着:
“君子所贵者,仁也。
臣子所贵者,忠也。
父之所贵者,慈也。
子之所贵者,孝也。
兄之所贵者,友也。
弟之所贵者,恭也。
夫之所贵者,和也。
妇之所贵者,柔也。
事师长,贵乎礼也。
交朋友,贵乎信也。
老者,敬之;见幼者,爱之;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之;不肖者,年虽高于我,我必远之……”
这已经是他默写的第三十六遍尚家家训,自三天前到了这个稜山深处的小村子,除前两天他好好的休息了一下之外,从昨日开始他就按照娘亲的吩咐罚写尚家家训五十遍。
千余字的家训却让他叫苦不迭,昨日写到深夜,今日卯时刚到就要起床继续默写,鸡鸣之前他才刚刚写完第三十五遍,看样子还需要几个时辰才能写完。
想到这他只能打起精神,继续提笔一笔一划的写下去。
“要是能够同时写几份就好了。”
头脑中突然出现这个念头,尚谦沉吟片刻,忽然兴奋起来,拿起一根毛笔,尝试着将两支毛笔握在手中,同时落笔,几笔过后,两行相同大字赫然出现在纸上。
虽然歪歪扭扭像是狗爬一样,但是他高兴的咬着笔头,不断下笔练习,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两支毛笔同时写出来的字也可堪入目。
两张纸重叠在一起,下面的那张被挡住大半,只留下一行空白的位置,尚谦开始下笔如飞,一柱香的时间已经是写了两篇出来。
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尚谦得意的撇了撇嘴角,而后继续如法炮制,只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五十篇家训就已经全部写完。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卯时就起来的他肚子早已经咕咕乱叫,小心的将五十篇家训的顺序打乱,笔迹相同的放在两头。
出了房门到正屋屋门外,尚谦整了整衣着,笃笃笃的敲响了屋门。
“进来。”
戚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尚谦推门而入,戚氏此时坐在里屋床头,正一勺勺的为怀中半躺着的尚秀儿喂着汤药,尚谦眼瞅此幕忙问道:
“娘亲,秀儿姐怎么样了?”
戚氏回道:
“大夫说了,是汗多体虚,开了几副补元气的方子,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尚秀儿看到尚谦,虽然她身体仍然有些虚弱,但还是露出了笑容示意他无需挂怀。
尚谦有些愧疚的低着头,道:
“都怪我自作主张,才让秀儿姐如此受苦。”
尚秀儿闻言赶忙道:
“谦弟,那是唯一的万全之策,如果没有你的提议,说不定我们早在乌墩就被擒住了,你无需自责。”
尚谦听闻心里却更加难受,自己自以为聪明的一条提议,却将秀儿姐置于险境,如果秀儿姐从箱子里出来的再晚一些,就不是高渗脱水那么简单了,说不定会引起休克!
在当时余富县那时候,如果秀儿姐真的休克的话,那可是十死无生的局面。这是秀儿姐吉人天相过了这一关,如果秀儿姐没有捱过去,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尚谦突然紧了紧手里的那沓家训,他感觉到自己的小聪明是如此可笑,自己的小聪明将秀儿姐变得如此虚弱,现在还用它来应付娘亲,自己真是枉为人子。
戚氏注意到尚谦手里那沓纸,道:
“谦儿,你可是已经写完五十遍家训,拿来我看看。”
尚谦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和母亲,又看看手中的那五十遍罚写,咬咬牙,道:
“娘亲,孩儿还未曾写完,只是担心秀儿姐的身体,才来探望,既然秀儿姐无甚大碍,孩儿就放心了,这就回屋继续罚写家训。”
说罢,尚谦施了一礼,转头走出了屋门,戚氏皱着眉头,尚秀儿躺在戚氏的怀中虚弱道:
“母亲,谦弟好像还是有些想不开的样子。”
戚氏摇了摇头,一边继续给尚秀儿喂着汤药,一边道:
“没事,娘亲会找谦儿好好谈一谈的。”
戚氏也有些疑惑,这孩子刚刚拿着纸明明是写完了的样子,不然探望姐姐带着一沓子纸干嘛,但是为何又说回屋继续罚写?
“秀儿先把药喝了,把身体养好,不要落下病根。”
“嗯。”
…………
尚谦回到屋中,静坐在书桌前,目光盯着铺在书桌上的那张纸,思绪却飘到了前几天发生的经历中。
盘蛇岭之围,他借着官兵上山的消息唬住了张家寨的寨主,使其撤围。但是他从未想过,张家寨与官兵并无深仇大恨,如果那张福早有招安之意,官兵上山的消息便是激化局面的催化剂,双方打起来自己几人绝无幸存之理。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实在是蠢得不能再蠢。
而乌墩码头则更不用说,无论他的提议是多么合理,多么周密,但是结果就是为了躲避一个险境把自己放在另一个险境之中,以至于让自己的姐姐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在脱离危险时,自己总会洋洋自得,以为是靠了自己的计谋才化险为夷,殊不知自以为聪明的计谋却是漏洞百出,在盘蛇岭上被燕齐一夸赞就沾沾自喜,其实人家心里还指不定把自己将希望寄托给敌人的行为鄙视成什么样子。
尚谦苦笑着摇摇头,大块头外表粗狂,其实心思细腻,还真是被他的外表欺骗的不轻啊……
回忆这几天的发生的事情与细节之处,尚谦偶尔皱眉,偶尔沉思,似有所得。
直到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他才有了动作。
呲啦一声,却是尚谦把自己刚刚写下的尚家家训全部撕掉,碎纸屑直接扔在了脚下,然后他提起笔,沉吟片刻,才落笔在纸上,写道:
“君子所贵者,仁也。
臣子所贵者,忠也。
父之所贵者,慈也。
子之所贵者,孝也。
…………”
字形虽较之前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却仿佛带了一丝韵味在其中,一种山石般沉稳和不起涟漪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