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隋: 第二十章 仙人跳(上)
一路吵吵闹闹,在天将黑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那个岔路口。
岔路口,必然不是什么安全所在,安少爷一行借着最后的天光,又急急行了两里多,天已全黑,只得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
在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路灯车灯之类的玩意,更别提这道路,时宽时窄,东扭西拐,坑洼不平,而且路边说不得就是些深沟大坑什么的,白天走都不太平,更别提晚上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除非极特别的情况下,比如军队急行、夜袭什么的,基本没有人敢走夜路,尤其是在有车马的情况下,更加危险。
众人只得在路边一块还算平坦的空地上安置好牲口,点起篝火,安少爷又拎起横刀割来大捆的艾蒿驱赶蚊虫,忙活了大半天,可算是安顿下来。
然后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饿啊……好饿啊……
……
整整一天,除了早晨算是垫过肚子,然后就是行路、拼杀、跑路,早就饿得眼发花,现在停顿下来,更是饿得叔可忍嫂不可忍了。
“小七,把你的私货交出来吧。”一行人的吃食日用都集中保管,自然都被安九卷跑了,现在身边哪来的吃食?不过安少爷相信当初那个在整座安府里藏满了零食的小七肯定是个例外。
“哦。”
果然,小七有些委屈的答应了一声之后,便在马骡驴身上东掏掏、西翻翻,一大票麦芽糖啦、枣儿杏儿梨子啦、肉脯蜜饯啦都被翻了出来,虽然七零八碎,却也足够充饥。
肚子里有了货,人就精神了。劳德诺马上把憋在肚子里半天的问题抛了出来。
“公子,你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也是啊,且不说安少爷这货把棵两百多斤的大树当根烧火棍似的抛来扔去,就说那辆帮众人挡住弩箭的大车,加上上边的四个木箱,少说也有六、七百斤,说扔就扔出去了?更别提那一百多斤的木箱,一扔就是两个,一扔就是二十多步,一扔就是十几个……
“这个嘛……”
说实话,安少爷也不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记得在安府的时候,七十多斤的石锁较足力气一提,直接被他扔身后十好几米。把胳膊抻着了不说,还把院墙砸了个大洞。为此他还找人订制了一百斤的石锁,接着就把这茬儿给忘了。然后就是跟那个叫孙通的军官劈了回刀,倒是劈得那货连连后退,可也不知道这把子力气算大算小。
安少爷站了起来,走到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前。他前世看过《水浒传》,里边的鲁提辖倒拔垂杨柳的段子他还记得,鲁智深算是力大的吧?我也倒拔一个试试?
双手倒把住树干,身子贴上去,双足一踏,腰间一用力,大吼一声:“起!”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
……
安少爷脸红脖子粗。
大树动都没动……
“起呀起!!”安少爷再用力。
大树还是动也不动……
身后观众的评论声传来了。
“少爷加油——”不用问,这是小七。
“这棵树太细,少爷懒得跟它一般见识……”吹牛打屁,这是书童。
“这棵树没于土中,要拔出少说也要七、八百斤的气力。”理性分析,这是劳德诺。
“拔出来又如何?不过一莽汉……”这是谁说的?还用问!
——你见过长得这么妩媚……呃……英俊的莽汉吗?
安少爷怒了,浑忘了刚才还足腿腰臂逐步发力的科学方法论,双臂一箍,一声大吼,抡开了膀子——
咔擦一声响,就见树干底部的泥土以肉眼可见间的速度裂开一道道巨大的缝隙。再一声吼,就听“嘭嘭”的闷响不绝,已经被拔得半露出地面的树根被纷纷崩断,安少爷已将这棵足有三百多斤的大树高举过顶,最后一声吼,将其抛出数丈之远……
“好神力!”劳德诺大声喝彩,小七眉开眼笑,书童更是谀声不绝,女侠姐姐则是痴痴不语……
——哥莫非是属绿巨人的?不发怒就没力气?安少爷也有些呆,然后浑身一软,哎呦一声惨叫,跌坐于地,叫道:“完了,刚才白吃饭了,小七,再给少爷整点!”
……
夏夜依然湿热难耐,纵然熄了篝火,也难以入眠。更何况众人身上的衣衫沾满汗水和尘泥粘在身上,无法清洗也无衣可换,更加难受。小七就叫着明日一定要找家客栈好好沐浴清洗一番不可。
安少爷却一激灵,蹦了起来,叫道:“你们有钱么?”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间都动了起来,各自翻翻拣拣起来。好一阵子之后,大家凑一块一数……
好么——
最有钱的是小七:一小串钱,一百一十文。最穷的当然是安少爷:身无分无……
其他的书童有七十文,劳德诺有五十文,女侠姐姐有十二文。
五个大活人,浑身上下就二百四十二文钱……
一路走来,衣食住行都是安九安排,众人自然不用操心这些小事,可如今,却成了要了命的大事。
劳德诺苦着脸叨叨着住店要多少钱吃饭要多少钱喂马要多少钱,反正最后的结论是这俩钱再怎么省着花两三天后也精光了。
“咱们不是要去河东那个啥啥啥府来着?”安少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要去啥地方娶媳妇儿,便用眼神询问劳德偌。
劳德诺翻了个大白眼,敢情这位公子哥连去啥地方都没弄明白,这货有生存能力吗?便哼哼唧唧的回道:“太原府。”
“哦对,是太原府。”安少爷毫不难为情,继续说道,“这一路不近吧?怎么也有几百几千里吧?咱们没有钱怎么去?”
劳德诺被这位毫无出行常识的安少爷搞得很无语,生怕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赶紧打住道:“贫道可以化缘。”
“化缘?这几百几千里路咱们就一路讨饭过去?本少爷可是要住上房,要单间,独立卫生洗浴大床房……吃饭要有鱼有肉有青菜,餐后有水果,还要几套换洗衣物,纯棉……呃纯丝的,要不不凉快,还要搞辆马车,骑马太热。还要……”
安少爷这一嚷嚷,小七也跟着起哄,书童跟着助威,连女侠姐姐也跟着心有戚戚……气得劳德诺干脆转过身去,决定这辈子都不再理睬这几个傻蛋。
嚷嚷了半天,可谁都知道就凭身上这仨瓜俩枣,什么都是镜花水月,也就渐渐没了心气,关键还是没钱啊。
“要不咱们拦路抢劫吧!”
安少爷沉吟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好主意。
劳德诺继续不理他,小七没心没肺表示赞同,书童不管好恶自然是要赞同少爷的,女侠姐姐可不干了。
“我辈侠义中人,怎能行此腌臜龌龊事?你若敢行不轨事,我必治你!”
“我说姐姐,要不我跟你去要饭?啧啧啧,你瞅瞅,你现在这个样子,要饭都不用化妆了。”安少爷口中啧啧有声,对女侠姐姐指指点点。
可不是吗,女侠姐姐那一身青袍,不但脏污不堪,还被刮扯得丝丝缕缕,再破烂点,怕是要走光了。原本白皙的面颊,早成了花脸猫。
女侠姐姐大怒,本要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忽然脸色一红,又顿住了,闷不做声。
安少爷压根没注意到,眼珠一转,又道:“那我们不拦路抢劫了,我们惩善扬恶,劫富济贫吧。”
劳德诺撇了撇嘴,小七叫着“好啊好啊”,女侠姐姐默不作声。
“好了,就这么定了,睡觉睡觉,明天早起!”安少爷怪叫一声,翻个身,抓过小七的小手,呼呼大睡。
一夜无话。
……
第二天一早起来行路,这回可没有小七的私货了,只能饿着肚子走路,可算在过午时找到一条小溪,简单清洗了一下,装满了水囊。
一路采拾到了零星的野果,却不足以充饥。就在安少爷饿得嚷着要杀驴,跟女侠姐姐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书童叫了起来,却是前方远远的似有人踪。
安少爷催马跃上路旁的小丘,手搭凉棚望去,前方里许远,行来一辆牛车,牛车前后有七八个人随行。
“打劫啦打劫啦!”安少爷顿时兴奋起来,肚子似乎也没那么饿了,打马下了小丘,招呼起劳德诺和女侠姐姐两大高手,就要奔向他的鱼肉青菜餐后水果,还有大床房……
“站住!不是说不拦路抢劫吗?”女侠姐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拦住了安少爷。
“那咱们去惩恶扬善”安少爷无所谓道。
“你如何知道那些人是恶是善?”女侠姐姐毫不退让。
“那些家伙看上去就很恶嘛!”安少爷满嘴胡诌着,那些人恶不恶他不知道,他就知道自己很饿……
“如何证明?”
“你真的要证明?”安少爷有些无奈,瞅了瞅目光不再那么坚定的女侠姐姐,又拽过小七,在两人的耳朵边上嘁嘁喳喳了半天,然后就见小七雀跃欢呼,女侠姐姐的脸色则是阴晴不定。
……
郑大彪,韩城县河阳镇人,是镇里有数的富户,家有良田数百亩,商铺作坊数间,奴仆雇工近百人。郑大彪有很多诨号,比如说“郑胖子”、“郑二升”、“郑大斗”、“郑八女”、“郑大善人”等等。“郑大胖子”是形容他的体型——身长不过五尺五寸(约一米六五),体重却有一百五十斤上下(隋斤,约等于现在的200斤),简直就是一座小型肉山。不过这里边也有郑大彪自己的无奈。在这个温饱仍困扰着绝大多数生民的年代,肥胖几乎就是财富乃至权力的象征,尤其对郑大彪这样的土财主来说,发了财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是撑圆肚皮,叫他“郑胖子”跟叫他“郑财主”几乎就没区别,没看河阳镇首富的诨号叫“孙大胖子”吗?诨号比他多了个“大”字,体形自然也比他大上一圈,财富也是多出一筹。
这“郑二升”和“郑大斗”其实是一回事。隋文帝开皇年间,改古斗三升为一升,而民间大户的田租大都仍按旧例收取每亩三升,导致佃户的负担陡增三倍。郑大彪在河阳镇是个外来户,又是新晋富户,为了吸引佃户,就定了田租每亩二升,果然不愁没人上门来给他种地,却惹恼了当地的其他大户,联手官府要收拾他。吓得郑大彪赶紧用大斗收租,收上来的租子也跟其他大户差不了多少,于是就得了这两个诨名,也成了当地的一个小小的笑料。
至于这“郑八女”说的倒是两回事。一是说这厮好色如命,有妾室十好几个。虽然官府规定“庶人一夫一妇”,严禁平民纳妾,可实际谁管得着?你说郑大彪纳妾,人家郑大彪说那不是妾,是婢女,反正妾与奴婢在身份地位上本来也就没啥差别。再说世风如此,但凡手里有俩闲钱的,少有不纳妾的,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除非是要找茬收拾你。
不过郑大彪的女人也着实多了些。什么青楼的红牌、插标的流女、漂亮的寡妇,还有交不上租拿来抵债的佃户女儿,只要他看上眼的基本都跑不掉。他的妾室早就不止八个,之所以叫他“八女”这说的是第二回事,就是他连生了八个闺女,就是没一个儿子。郑大彪一个外来户,钱财在当地人看来有些来路不明,自然观感风评不咋地,叫他“八女”不免包含着羡慕嫉妒恨等各种情绪,咒他生不出儿子。
“郑大善人”是郑大彪唯一喜欢的诨号。这个诨号的来历是三年前河阳水患,官府号召大户赈灾。本来这种事,大户们也就是意思一下,给官府一个面子,毕竟大户的钱财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像安老爷那样铺路修桥,普济生民不是一般大户能撑得起的。可郑大彪当时与一位王大户有隙,不知怎么的就斗起富来,脑子一热生生扔出了两年的收入捐给官府,方才吓退了王大户。虽然事后醒过神来郑大彪心疼得足足几天吃不下饭,活活瘦了两圈,却也从县尊大人手里请回了一面“河阳首善”的牌匾和“郑大善人”的美名,让他感觉稍有安慰。随着日子久了,叫他“郑大善人”的渐渐少了,他却越发的喜爱这个名号。凡是有求于他的,不好好叫几声“大善人”,什么事也甭想办成。
从郑大彪的这几个诨号也能看出,他不过是没什么大善,也没什么大恶的普通土财主一个。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个世上,纯粹的善与恶都是极少数,绝大数人都跟郑大彪没什么两样。
不过郑大彪现在却是很恼火。他的第十七房小妾,本是离河阳四十里外陈家村一个猎户家的女儿,两个月前去河阳售卖山货被郑大彪看上,花了整整二十贯礼钱才纳进门来。这个小妾虽然是个山姑出身,长得却可他心意,尤其是那在大山里狩猎锤炼出来的长腿蜂腰**,简直爱煞了他,不顾暑热体肥一身臭汗,整日与她在房内耍乐。谁想半个月前这个小妞说家里老父病重要去探望,结果一走再无踪影。郑大彪一等再等,等得欲火中烧,又隐约感觉自己似乎上了当受了骗,于是叫上几个护院家奴,匆匆赶去陈家村兴师问罪。
这关中大地自打入了夏就没怎么下过雨,热得让人没处躲没处藏,普通人尚且受不了,更何况郑大彪这个大胖子,肚子里还揣着一股火没处发泄。一路上郑大彪对家奴们连声叱骂不绝,马车赶得快了他骂,赶得慢了他还骂,身边给他打扇子的的小婢女更是被他骂得啼哭不止,仍是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突然间,郑大彪的骂声消失了,家奴们都觉得很不适应,有些面面相觑,继而四下张望起来。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让郑大彪闭嘴的原因——路边站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