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们自己的世界: 章十九 不可言
潮州,承理观。
道观可以说是相当的接地气,它不像其它门派的门庭修得或壁丽辉煌或直接将之建到深山老林用以遗世独立,承理观就是这样如此普通得立在街边,挨着不窄不宽的街道,左边是当铺,右边是布店。
观门外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男子,若是单看外表,也许会有人觉得他大概有个二十几岁的样子,但人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光气质和气场便仿若已经步入了中年也历经了风浪,有过许多过往传奇。
男子撑着一把油纸伞,就这样静静站在承理观的门前,看着已经有些褪色掉漆的乌青观门。
当然,现在并没有下雨,也没有大太阳。
云层不算薄也不算厚,不多也不少,正好在阴晴之间。
油纸伞是淡黄的,不同于江南女子所撑,绘满山水花鸟,而是素色,单纯的淡黄,天然而就。
男子穿着也很平常,素色的内衬,藏青的外衫。
长发随意盘着,也没有戴冠或是髻,就任由这些头发随意披在肩上,还有些许顺着脸颊垂下。
男人不能说是俊俏的那种,但也不算普通。坚毅的面颊因为深邃眼神而变得有些许柔和。
有一只手拿着伞,而另一只则被在背后,握着一卷旧书。
这动作换做他人的话多少会有一点倨傲的感觉,但眼前的男子却让人觉得自然且儒雅平和,安静得像座雕像。
这时,观门被从里面打开,发出阵吱吱哑哑的声音,有些许刺耳。
一个挽着发髻的小道童探出头,带着好奇看着眼前的男人。
“先生请,家师已经起来了。”
“那打扰了。”
男子收起了伞,稍微弯腰算鞠了一躬。
然后跨过那道临街却没有设台阶的低矮门槛,走了进去。步履还抚过几株荒草。
庭院不大,毕竟临街。但很深。
跟着小道童往里走,再过了几重门,转了几个弯。
来到一处小院子。院子里有石桌石凳,一棵老树,一个老道。老道坐在石凳上,手还端着杯茶。
“司马殷见过清水道长。”
“司马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请坐。”老道重新沏好了一杯茶,放在了对面,示意司马殷。
于是司马殷便坐了下来,将油纸伞放在了一边。
“为何之前在观外要打伞,现在又不打伞了?”
“不久前刚透露过天机,担心被上面那位知道,故一直将伞撑着。”司马殷端起茶,“但在道长这里,就不用当心了。”
“吃饭也打着。”老道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吃饭只用一只手嘛。”
“睡觉也打着?”
“可以绑在床头嘛。”
“有道理。”老道点了点头,颇为赞同。然后又说:“那司马先生到鄙观又有何事?”
“如今天下有三王,分别是荆州道王左慈,长安药王华佗......还有,潮州算王司徒徽,清水道长。”司马殷浅啄了一口茶,“都说清水道长你推衍天下无双,所以想麻烦你帮我算一下一个人的命。”
“三王什么都都是瞎扯,如今皇恩浩荡,那些百姓朦胧无知,桥下说书的更是荒谬无比,一个愿意听胡扯,一个喜欢胡扯。你看看,王可是随便可以叫的?”老道义正言辞,“华佗医术确实天下无双,那皇家也有求于他,他自己反而更是谦逊知进退,所以人家不计较;左慈更是行事诡异,喜欢劫富济贫,藐视世俗规矩,所以即便朝廷怪罪也无所谓。可我有什么,如此捧杀,不行呀。”
“算不上捧杀,毕竟天下之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向您这般的人物了,您可是曾经号称过天下皆可算的,莫非忘了?”
“......咳咳,其实如今天下我也有一人算不出他的命数来,所以算王什么的实在有失偏驳。”
“谁的命?”司马殷顿时来了兴趣。
“司马先生你的命。”老道放下了手中杯子,“老道我重来没有看清过。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茫茫如混沌,飘飘非红尘。”司徒徽的那双因为年岁已经不如以前清澈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司马殷,好似要尽全力将他看透一般。
清风拂过小院,中庭的落叶被卷起些许,转了个圈,像蝶。也正是这个时候,司马殷才注意到观中竟已经是一幅秋天的景象,树叶已经黄了大半,虽还有点许夹青,但比起街旁的梧桐,终是已经极其明显了。司马殷不由纳闷,隔着一堵墙,里外季节都不一样了。是一直便是这样,还是,刚刚那一瞬间便变成了如此模样?
“今天我不是来问来问我的命的。”司马殷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我自己也清楚。”
秋季特有的肃杀气氛顿时瓦解,末夏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问谁的?”
“益州洛尝蒹。”
“他是你的谁,需要你来求我为他探命数?你是知道的,算命的代价很大的。”天机不是不可泄露,只是,任何事情都需要拿等价的东西去换,没有列外。
“勉强可以说是我的学生吧。”
“为何要为他算命,毕竟命乃天定,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可以选择不说吗?”
“可以,”老道一口饮干了杯中的茶,“真要算?”
“要。”
只见老道将做工精巧的瓷杯斜将起来,缓慢旋转起来,盯着那喝干了只剩茶叶的杯底,漠然不语。
半响过后。
“你之前还问过其它人?”
“问过龙虎山的那个快要死的。”
“那个老不死要死了?那他怎么说的?”
“不可知。”
老道也笑了起来,抚了抚胡须,说:“这个,我就不要你给我什么代价了。”
“你也没能算出来?”
老道重新沏了杯茶,又是一口干尽。
“好歹我比那老不死厉害点吧,我算是算出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
“老道我只能说司马先生和你的学生真是般配。”
“为何?”
“因为刚才老道观茶问道时,感觉天地之间自有变化,心有所感且不知如何描述......”司徒徽说着便站了起来,转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说,“天有言,曰:‘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