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四楼会议室烟雾缭绕，热闹非凡，“瞎子打罗”、“套圈”、“钓酒瓶”等游艺活动，人挤人，人挨人，都要排队， 有些人故意在那挤着好玩。


    “你这个小杂种莫挤咯”。


    “你这个王八崽子没打得啊”。


    “踹你两脚啦”。


    “妈妈的瘪，我的烟哪去了”。


    骂声喊声响成一片，太热闹了，我没想到在这里过春节还可以这样的开心，全然没有了监狱里的死气沉沉，这些人全然忘记了昨天的疲劳，拥挤在一起，你推我嚷，兴奋至极。


    也许他们被禁锢得太久了，被这突然的放松而神情激动；


    也许他们想家想得太厉害了，在这喧泄思乡的烦恼；


    也许他们太痛苦了，在这麻木地狂欢；


    也许他们好久没有回到人流中去了……


    总之在这里玩可要放机灵点，特别是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口袋里的烟，稍为一挤，自己袋里的烟就不知会落到哪个扒手手里，一晚上就会要面临没有烟抽的局面，要提防每个人，这里扒手多着呢，会扒的不会扒的都在这一显身手，有些还是顶尖级的高手呐。


    组长们尽力地维持着秩序，训斥着那些有扒窃动机的人员，“你妈妈的瘪，今天晚上莫在这里搞啊，小心打死你这王八崽子呐！”


    我看着这一切，觉得也挺有意思的，这里的文娱活动，这辈子也没有碰到过，太有特色了，乌龟、王八、免子贼到了一块，叫着喊着，看似很混乱，其实乱中有序。


    他们都惧怕大、小组长们的淫威，在他们面前不敢乱说乱动，要是没有这些大小组长们维持秩序，这种人多的场合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这些贼要是一起聚集在商场，那就不会是混乱了，那会是一场骚乱，那会兑现沙家滨里的一句台词：“抢东西啊！我还要抢人呢！”有警察也没用，照样会钱包满天飞。


    我来到人相对少些的墙角，看着绳上红纸、黄纸、绿纸上写的谜语，一条谜语吸引了我，“本地姑娘喜欢硬的，外地姑娘喜欢软的；北方姑娘喜欢粗的，南方姑娘喜欢细的；中国姑娘喜欢长的，外国姑娘喜欢短的。打一物”。


    我反复地想了很久，开始，我还以为是一条黄色谜语，后来一想，这硬的、软的、粗的、细的、长的、短的，能在手中这样变来变去的，分明是一团面，也就猜想到是拉面，能这样拉长变粗变短，肯定是拉面，哼，还有点意思，我扯下了这条谜语。


    看看还有我知道的吗，找了一下，发现一张绿色的三角纸上写着“前前后后一条心。打一字”。


    是“总”字，在小学的时候就猜过这条谜语，哈哈，我又扯下了这条谜语，我拿着两条谜语在组长坐的台上领了一块肥皂。


    劳教所平时十点钟关灯锁门，今天整个晚上都没有关灯，大部分人没有参加游艺活动，只挤了一阵后，就在号子里玩牌赌烟去了，一直赌到天亮。


    大年初一，很多家属来时，还有很多人没有起床，宜军矮子把我叫醒说我堂客（老婆）来了，我揎开帐子一看，我女朋友柳连花站在了床边。


    我赶紧穿衣起床，蔡三烂他们钩肩搭背围着一个圈起哄：“起来做什么咯，一起睡咯”。


    我说：“莫开玩笑，莫开玩笑咯”。


    赶紧把双腿套进裤统，一个鲤鱼打挺地提着裤子站了起来，他们看到柳连花脸红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就走开了。


    我系好皮带指着床边说：“坐咯”。


    她坐下望着门外走廊上的那些嘻嘻哈哈的人说：“这些人还蛮快活啊”。


    我说：“这些人是穷快活，都是自己找乐，要不很难打发这里的时间”。


    她打开袋子：“你家里捎来的菜和烟，我跟你买了一双鞋”。


    我点上烟说：“要你不要来，不要来，你还来做什么，我要三年才出得去，你难得等”。


    她执着地说：“要来，就是要来，我等得了，别说是三年，就是十年我也等得了”。


    说话间，她那稚嫩的脸上透出一种倔强。我虽然不喜欢她的倔强性格，但她要等我的执着决心，着实让我感动。


    我和她认识到现在，也还没有一年的时间，记得认识不到一个月时，有一次我妈反对我们这么早谈恋爱，说了几句，她怪我没有帮她的腔，把我家的玻璃都打烂了。


    我想，这还了得，这才一个月就这么厉害，日子久了怎么得了，这将来还过得下去吗？


    她不是我理想中的爱人，要赶快分手。于是我就开始对她冷淡，想找机会与她分手。有几次闲谈时，她都说出了这一辈子只跟一个男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哪个想甩掉她，她就自杀。


    她那倔强性格和从容面对死亡的表情，使人很难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不管对她怎样冷淡，她照样对我好，我们经常吵架，她冲气走了，过不了两天她又来找我，我几乎没有一点办法甩掉她。


    三个月以后，我被关进了郊区分局，因打架要在这呆三年，我想这下分手的机会来了，我进分局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写信，说我被判三年劳教，你难得等也没有必要等我，我们性格合不来，你不是我理想的爱人，你年轻又漂亮，可以找到比我好十倍的男人。


    反正在外不敢对她说的真心话都说了。可她错误地理解为我是不想拖累她，一切恶毒的话都是为她着想，想气她分手，才能达到不想拖累她的目的。


    她这样一想，觉得我更加好了，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男人，在自己遇难的时候还为她着想，这样的男人值得等，值得爱。


    我对她的执着不知所措，闲聊几句后：“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会学坏的，赶快回去吧”。


    我不相信一个女人能寂寞的等上三年，她现在豪言壮语，只不过是她倔强性格和涉世不深的表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增多，时间一长就会把我淡忘的。


    去她的，她要真能等上我三年，我发誓这一辈子要对她好。


    我送柳连花下楼的时候，走廊上站着坐着很多家属和等家属的流子。他们只要见到女人，就又是调口味又是叮着你看，大有用视线缚住你之势。


    年龄大一点，来过几次的女人也就习惯他们这种问候方式了，嘻嘻哈哈地就过去了。


    对于第一次来的柳连花，吓得她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才通过了走廊来到了楼下。我望着她出了中队的铁门后，才上楼拿出了她送来的鞋。


    这是一双八十年代初很流行的绒面高跟布鞋，我穿上它感觉很爽，塑料底子走起路来呱哒呱哒响，这种响声，在走廊里时常能听见，这里的流子，混得好的，都穿这种鞋，这里的人以穿这种鞋为骄傲。


    我有意到走廊上展示展示我的新鞋。


    呵，院子里真的热闹，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亲属或朋友来看，他们很多人都穿着我同样的鞋，有说有笑有打有闹，劳教人员和亲属之间，根本不象电影里演得那样难舍难分，亲属对劳教人员也不觉得那么语重心长，大多扯的都是要节约一点，送来的钱省着点花，家里也没什么钱了之类的话。


    有钱的家属就不一样了，他们财大气粗，说到外面点菜吃，还叫干部一起去吃。有些还点了些菜坐在走廊上吃，盘盘碟碟，肉酒菜都有，不紧不慢吃得优哉游哉的。


    隔壁房一个床上的蚊帐不停的摇，他们号子里的人都出来了，他们在议论：“强宝和她堂客（爱人或者女朋友）在打豆腐”。


    “强宝就是个脚猪子啦，床都会摇烂克”。他们觉得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强宝还干那事，自己觉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等下看她堂客是个什么样子出来咯。


    几分钟后，强宝就送他堂客出来了，这个妹妹出来时，面带微笑，脸上绯红，明显有点不好意思。在这众多痞子的嘲笑下，哪怕是卖淫女，也会有羞涩感，何况她还只是强宝的女朋友。


    她左突右闪穿行在过道，走廊上两边都有坐在小凳上晒太阳的流子，只要有女人过去，他们都要盯着她看，特别注意她的下部。


    当有个人看见这个妹妹的裤子那湿了一片时，高兴地大叫：“强宝唉，蛮厉害啦，都满出来了”。


    这一叫，引得大家都盯着她那里看，特别是前面的人，都伸着头等她过来瞧个仔细。


    这个女的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呢，还是知道流出来了，但没有办法去掩饰，只有强装无所谓地笑意，快速地通过这放满了脚的过道，在一片唏嘘声中下楼出了中队的门。


    再看强宝，在大家的喧叫声中，心满意足洋洋得意的样子，站在过道上频频的地挥着手，在向大家眩耀着，意思是，怎么样？在这么多干部、流子、家属都在场的情况下，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你们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