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这座位于东郡的小镇晚上很明亮，但人烟稀少的它终归还是寂静的，在露出黑云的灰白月光下，带着木香的炊烟在人们尖顶的屋面上肆意缭绕，甚至还会在街上与晚风一同玩起遮蔽视野的把戏，但在些许的狗吠中，它却又突然消失无踪，小镇的人谁都知道，它是和晚风一起去往了镇郊的小森林，趁着忽明忽暗的月光，伴着近郊蔷薇园的暗香，它们约会去了。而那位常来酒馆的猎魔法师通常也会在这个时候驻足在小黑板的前方，仔细端详起那两盏油灯旁边挂在墙上的两盆红玫瑰来。那样鲜艳的红色犹如他内心的热情一般，不过讽刺的是他却找不到展现的机会，而且他也不知道这玫瑰的主人该会是谁，这尴尬的笑容在他嘴角浮现是必然的。


    酒馆的窗户总会挂上白色的半透明窗帘，浸着些许的晚风，在木框的玻璃窗上轻轻摇拽着，当然，在窗户旁那长长的木桌上，一排陶制的花瓶里总会插上一束紫色的薰衣草，这种不甚和谐的生机让墙边那些装饰画里皑皑的雪山竟还有了一种怡人的香味。面带微笑的法师坐了下来，一本枯黄的药书被他随手丢在了桌上，而酒馆里透亮的烛光却让那上面的符号显得异常清楚，当然它背后悬在石柱上的一叠草帽上整齐的十字编织也同样惹人注意。


    “5年了，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得飞快，总让人忍不住唏嘘。”


    “哦，是你啊，”酒馆老板翘着他的大胡子走到了法师身边，“看起来你可是有接近一年没来了哦。”


    “诗意的人生总会是漂泊的，不是么？”法师放下了他肩膀上的那只黑猫，当然老板也注意了到那猫尾巴上的金色铃铛，“不过孤独就像个鬼魅一样，始终无法摆脱，或者我这就是被诅咒的命运吧。”


    老板当然清楚法师说这番话指的是什么，他无奈地笑了笑，“没事，还有我们这帮人陪着你嘛。”


    虽然法师从来都是一个人住在浩森之森中，但五年前的讨伐战争中他救下了当时正在东郡运送葡萄酒的老板和一只叫做瑟奴薇的黑猫，所以后来他每次到东郡来的时候都会来老板的酒馆喝上几盅，当然东郡猎魔法师的名声要比在森林那边好得多这也是一个原因，而且法师还很讨那只黑猫的喜欢，最后瑟奴薇干脆就跟在法师的身边了，虽然经常跑到森林里一点儿影子都找不到。


    “你这次来东郡，是有什么事情吧？”老板一眼就看出了法师脸上的某种担忧，虽然这可能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过他对这位救命恩人还是颇为关心的，“莫不是‘洛基之咒’复活了，但丁？”


    法师但丁并没有急着回答老板的话，他喝了一口女仆送上来的冰镇蜂蜜酒，“不，是北风女巫回来了。”


    “北……北风女巫？”老板惊讶不已，每个在浩森之地长大的人都知道北风女巫只是传说中大陆的守护者，并且还是两片魔法森林的所有人，尽管传说中她是绝对不会重现在大陆的，毕竟这可是代表着大陆将再度被孤独之力控制的不祥之兆。相传3000年前的北风女巫——荷里耶为了让浩森之地重回阳光之下摆脱孤独的控制，不惜将自己的记忆封印在浩森森林之中，并将它们分裂为两片，各自守护东西两地，保护太阳的升落，尽管她最终力竭死去，但她也在羊皮卷中留下了一个预言：北风女巫不会再现，若是再现，恐不单是孤独之力，而大陆必有大祸。


    “是的，一个星期前，我在浩森之林中明确感受到了那一股强大的力量，而且不同的是，她似乎还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但丁把背上背着的三把大剑轻轻放到了桌面上，从背包里拿出一张蚕丝绢仔细地擦拭起每把剑的刃口来，“我有种预感，她与这个世界的起源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联系，似乎并不只是浩森之地守护者这么简单。”


    “何以见得，你有什么看法吗？”老板虽然也在念大学的时候在罗洁爱尔图书馆看过一些关于浩森大陆起源的古书，但都模棱两可不甚清晰，毕竟已经隔了4000余年了，就算文字再怎么清晰也无法实际考证，“我记得书上是说浩森之地来自无尽之海的地质隆起，随后一种莫名的力量将当时正在躲避疾病的其他空间难民传送到了这里。”


    “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你应该知道提迈欧斯的教义吧，”但丁从墙上把教会分发到每一处居民的经书《提迈欧斯列传》拿了下来，翻到了开篇的创世一篇，“其实你那些历史书写得太晦涩，并不如经书说的那么容易理解。”


    “我是个理科生，不懂你们文科生的浪漫情怀，”老板虽然平时一脸正经，不过只要有人说他不对的时候他总强行解释一波，“一点数据也没有，单凭论点其实参考价值很低的，尤其是这种涉及证据的历史而言。”


    “理科可不学历史的，你别想忽悠我，你若是要证据，这经书也就是其中之一，”但丁指着创世一篇其中一页上的插画，也就是一个满是芒星的魔法阵，“就是它，创造和维持浩森大陆存在的关键力量。”


    “提麦欧斯的思念之力？”老板显然是被这个所谓的证据雷到了，“虽然我也信仰教义，不过你这样理解我真的无法苟同。”


    但但丁只是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些颜色艳丽的圣母像，她们满是慈祥的图案让他顿时陷入了沉思。


    “我们必须找到她，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隐约感觉得到，那个小女孩身上，似乎有着终止浩森大陆无限循环的关键钥匙。如果大陆的起源和她的确有着不可分的关系，那么自己多年前被封印之后又再度苏醒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明明是被完全封印了的，如非有强大的外力，自己就和死了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当月光再度消散在云起的晦暗中以后，小镇的灯光也开始渐渐熄灭。一片祥和之中，只听到夜风吹门牌的当当声，而等待许久之后却仍然无人开门，毕竟他们这样只是向夜晚道晚安而已。


    二


    “喂，但丁，我想吃小鱼干，”瑟奴薇慵懒地趴在主人的肩膀上，她不停扫视着周围这片到处都有五色鸟在歌唱的绿光森林，随后一种大胆的想法涌现在她的脑海，“如果你不给我吃的话，我就去抓那些鸟来当中午饭。”


    “你这馋猫，才吃了3分钟而已，不行不行，再给你吃你可就要长成和那些橘猫一样的了，”但丁说什么也不给瑟奴薇东西吃，他用手捂住背包的褡裢，眼神也显得严肃了起来，“我可不想背着一个几十斤的累赘到处走。”


    瑟奴薇听到这话立马就老实了，她只得悻悻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说实话，但丁可不是那种会随便带着宠物到处奔波的男人，若不是自己求着要跟着他的话，可能自己现在都在东郡的小酒馆里晒着太阳追着蝴蝶嗅着街边的红蔷薇呢，不过但丁一看就是个可靠的家伙，虽然时不时会冒出几句文艺范的话来，有时说话也不那么给情面，而且还不一定好说话，可能是因为自己喜欢他吧，不过追着跑了这么远，作为守护精灵的自己恐怕也不得不承认了，“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从早上回来你就一个劲地往森林跑？”


    “我们要找一个人，就是那天我们在森林中央看到的那个小女孩。”但丁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他把瑟奴薇轻轻了抱在怀里，“嘘，别出声……”但丁拔出一把钢剑握在左手里，撩开前方茂密的草丛，一个被花花绿绿的草莓所围绕大湖顿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同时在阳光下湖面粼粼的波光居然还有一丝耀眼的意思，“你用你的感知技能侦测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水鬼，我的能力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你是精灵，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似乎让瑟奴薇找到了吃鱼干的机会，“哦，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给我更多的鱼干才行，否则没得讲！”


    “呵呵，我就不给你吃怎么着？”这但丁就不打算给瑟奴薇一个面子，他把钢剑放回了刀鞘之中，转而掏出了一瓶魔抗药剂，随后雕刻着罗马文字的罗盘也被他端在手里，迈者缓慢的步子靠近了那个草莓湖，“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说完他还嘲讽似的冲着瑟奴薇奸笑了一会儿，惹得黑猫气不打一处来，“我能遇到这主人真是妈的智障！”


    在捡起几颗草莓塞进嘴里之后，那些浑身漆黑长得像猴子一样的水鬼便出现在了但丁的面前，它们是长久以来存在于浩森之林于浩森之森中的魔物，无论是人是物，只要接近水边它们就会出现然后将你拉下水后吸干血液，当然但丁也能看到沉溺于水底长满青苔的人类尸骨。但丁摇了摇头，将瑟奴薇丢上肩膀，“抓紧了，小猫！”


    水鬼以飞快的移速著称，而且两只爪子的攻击力也并不低，同时尖爪中还含有可使神经麻痹的毒物。虽然对方单体并不是但丁的对手，但水鬼就是以数量取胜的家伙，为了保险他只得喝下一口魔抗药剂，拔出了专用于猎杀魔物的洛基权杖，站在原地在自己四周绘出了一个圆圈，随后一个五芒星的金色法阵出现了，在水鬼飞快的靠近过程中他不断左右晃动以躲避攻击，以至于死死抓住他肩膀的瑟奴薇几乎整个身体都在空中荡来荡去，“我的天，我快被你甩出去了啊！”


    “啊，抱歉。”但丁微笑了一下，随后他向前挥动了那个镌刻着一个菱形水晶的权杖，一道弧形银光闪烁而出，当一阵红色薄雾将原本有着草莓甜香的空气染上血腥味之后，那些水鬼竟统统变成了一地腥红的血肉。但丁将吓得全身僵硬的瑟奴薇从肩膀上硬扯了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了两片鱼干，“怎么，吓得都吃不下东西了吗？你不吃我就不客气了哦。”瑟奴薇哪里还想吃这玩意儿啊，浑身僵硬的她还保持着抓住但丁肩膀的样子，一蓝一红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我……我和你出来真是一个错，”不过缓了一会儿神之后她还是把即将落在主人嘴里的鱼干一爪子抢了过去，“尽管如此，这鱼干我说什么也不会随便就让给你这神经不健全的家伙的。”


    但但丁仍注意到一个细节，虽然他们已经在浩森之林的范围中，但草莓湖从来都是没这么多水鬼的，而且上个星期自己才到过这里，当时水鬼都是被自己除尽了才对，根据洛基权杖的反应来看，他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深刻意识到，每隔15年就会出现在浩森之地的孤独之力，恐怕已经笼罩在大陆之上了。它的到来预示着大陆将陷入一个黑暗的世界，温暖的阳光将难以洒入人们的窗户与心灵，而那些吞噬人心的不安和恐惧又将重返人间。尽管每次孤独之力出现提迈欧斯教都会派出主教前去以生命作为代价将它封印，但无奈的是它似乎是被设定好了的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在15年后重现于人间，其产生的心灵力量会让大陆的人们产生无尽的混乱，让这个原本就如童话世界一样单纯的浩森之地变为了与现实世界一样的丛林之地。这是自诩为流浪诗人的但丁难以接受的，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可抗拒，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就算没有了提迈欧斯教的支持，但我还是把那信念坚持了下来。”


    三


    浩森之地有一个特别的教会组织，提迈欧斯教会，将浩森之地历史古籍《提迈欧斯列传》作为经书的他们宣扬和平，爱护生灵，与自然和睦共处，是一个讲究回归自然的教会，尽管在整个大陆教会分布十分广泛，但行事他们却十分低调，经常扮成平民帮助开发风力电网，或是利用印刷术传播人工养殖技术，是一个在大陆拥有良好信誉和信众广泛的宗教。但他们的主要目的其实并不仅是于此，他们监视维持大陆稳定的六颗浩森水晶，并且监控孤独之力——闇的状态，一旦出现，他们就会派出被真主——提迈欧斯选中的使者，也就是黑衣主教前去平息事端。当然教会的结构很简单，一个黑衣主教主持大局，六座水晶宫则由各自的水晶守护者负责，东郡西省北国南邦各自四个红衣主教，其他就是一般的信众自发组织起来的教堂修女修士一类的了。


    “塞万斯，孤独之力——‘闇’又再度出现了，”水晶守护者薇薇安急急忙忙地从水晶宫跑到了主教宫中，“水晶又变为了黑色。”


    主教塞万斯是薇薇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然薇薇安从年龄上比塞万斯大一岁，但无论什么事都是他在照顾薇薇安，上学时候被隔壁的男生追求他还像个哥哥一样的去考察别人，最后发现薇薇安被甩了之后他干脆就去狠狠揍了别人一顿，虽然事后给那男生道了歉，不过据说私底下还是又揍了那家伙一顿。上了大学之后塞万斯虽然和薇薇安分属不同的学院，彼此之间交流甚少，但始终两人心在一起。他知道薇薇安体弱，一到冬天都手脚冰冷，于是自己就时常去时常买来红枣一类的食物熬成粥托女院的同学带过去；而薇薇安也明白塞万斯喜欢收集卡带，于是她就时不时地去旧货市场替他讨价还价，说不上的喜欢，也难以名状的依赖，构成了他们成长中的羁绊。当毕业时薇薇安被选为水晶守护者，待在现场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塞万斯表情瞬间就变得像今天这样复杂。


    “十五年前的牺牲结果还是这样吗，”主教塞万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薇薇安身边，将一直藏在身后的那串水晶项链双手郑重递到了对方手里，“给你的，你的生日礼物，最近有点忙，一直来不及去商店，不好意思。”


    虽然薇薇安知道塞万斯一直嘴巴上不说，自己也对他颇有好感，但碍于提迈欧斯的戒律她是决不可能结婚的，而在浩森之地，男方赠与女方水晶项链其实就是求婚的意思。薇薇安只得愣在了原地，但她最终还是把项链紧紧握在了手里。


    “这就是命运，如果它再度出现，那么注定我要去终止这一切。”塞万斯站在教宫的石制高台上，表情复杂的他只得呆呆地望着渐渐变得黑暗的远方视野，“薇薇安，就算没有提迈欧斯的戒律，我们也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但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就没人想办法去终止它的重现了吗？”薇薇安流着眼泪，撕心裂肺地冲塞万斯喊着，“你难道就这么甘心去死吗，然后带着无尽的悔恨成为新的孤独之力——闇？不，我不同意，我拒绝！”


    “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你知道……”塞万斯本想要说什么的但想到了什么的他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也许这一次，闇就永远不会出现了呢。”


    “你就骗我吧，一直骗下去，你是爱我的不是吗？”薇薇安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不舍，紧紧抱住了塞万斯，将脸深深地埋在对方怀里，“我宁可不做什么水晶守护者，哪怕被教会永远驱逐，我也要守护你！”


    “好啦，我的傻丫头，”塞万斯微笑了起来，他轻轻抚摸着薇薇安长长的金发，仰望着开始有云层汇集的灰色天空，“我会陪在你身边的，相信我。”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注定的宿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避的，就算自己再喜欢薇薇安，恐怕也只能是来世，不，一旦自己去封印了孤独之力，那么个人的灵魂也会嵌入其中，来世都不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