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虚: 第十四章:忽梦少年事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
青铜巨人仰着头望天,木木的。当他低下头的时候,一滴泪被破开天的光芒照得金黄,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不肯置信的事情,惊恐着退了两步。他抬起头嘴角瞬间被愤怒引爆,怒瞪着眼,疯狗一般抡起巨斧狂轰滥炸,仿佛要将那黑色巨人和巨人那黑炎十亿亿焚鬼大军所在之处砸为平地,不,是要砸为盆地!砸成沟壑!砸成天堑!
砸到支离破碎,砸成粘稠的肉酱!
“啊啊啊啊啊!贼老天!你好大胆子!!竟然敢!你竟然……敢……”
“杀我兄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小牧童一下一下地抓起石子打水漂,看着石子越飘越远,涟漪起伏,绿萍摇曳,像个小大人一般豪气十足地叉着腰,“咯咯”笑了起来。
春天新生的柳芽被微风吹起扫到他白白净净的耳朵,有些痒,他就挥起白白胖胖的小手臂打开,揉着耳朵不满地嘟囔:“别闹了,蚂蚁会爬进耳朵里的。”
小牧童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暗暗地想着:嗯……该吃午饭了。于是他开开心心地拍了拍手,在河边仔仔细细地把手洗干净,脸颊还挂着婴儿肥的他小嘴吧唧了一声,好似在幻想美味的午餐那样,一路小跑,捉住站在水边吃草的牛的缰绳,轻轻一跃骑了上去,指着家的方向,好似威风凛凛的将军那样喊着冲锋。
“诶呦我天……”明媚的阳光下照射在林间,洒下斑斑点点的光线,草丛之中传来了一声某人使尽吃奶的力气喊叫的声音,“你个小兔子,怎么跑的这么快啊!”一个穿着道袍戴着道冠的小男孩拖拉着那一身宽松肥大、明显是大人样式的衣服在林间飞奔,追着前面的小兔子,或跑或跳或被树枝勾倒,摔倒了他也不生气,抹了把脸继续兴冲冲地追上去。
那兔子一定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见这样一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青牛驮着小牧童快速地跑向家,兔子一低头从青牛肚子下面钻过去,躲闪不及的小道士却一头撞了上去。
“诶呦!”小道士的道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瀑布般的青丝瞬间裹住那颗小脑袋,小道士捂着发红的额头,猛然抬起红红的、带着泪珠的大眼睛气呼呼地喊道:“谁啊!”
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啊,小牧童愣了一下。
“诶诶诶,你没事吧。”小牧童马上醒悟一个翻身从牛上跳下来,像个哥哥一样拨开道童的头发,对着撞红的额头猛吹气。
“痛死了,真倒霉,喂!你的口水诶!”小道士抱怨道。
“哦哦哦哦……”小牧童擦了擦满嘴收不住的口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兔子在青牛后面停住,也不跑了,看着那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乱闹,小心翼翼地啃了口草,又看了小道士一眼,见他没心思再追自己,才放心地扭着自己丰腴的屁股傲慢地往前走,时不时还回一下头,傻傻地张着嘴,露出两颗大门牙,好像在笑。
真气死了!小道士想,兔子没吃到还被兔子嘲笑
“你要它?”小牧童指了指那只兔子。
“我要吃它。”小道士张牙舞爪,没好气地看着傻笑的小牧童,嘟囔道“都怪你,我没捉住它。”
“你本来也捉不住吧……”
“你……”
“我帮你捉啊。”
“哼!”
小牧童不理嘟嘟囔囔的道童不停地抱怨,卷起袖子就往前冲,兔子被吓了一跳,撒开爪子没命地跑。
牧童白净的胳膊上并没有后来恐怖如斯的肌肉纹理,却依然像猎豹一样跑的飞快。
不多时小牧童就回来了,朴素的短布麻衣脏脏的,脸上还被树枝刮出了一道血痕,他拎着两只兔子,乐呵呵地说:“捉住了两只,我们一起吃。”
小道士的嘴吧唧了一下,随后抿了起来,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兔子看。
“好啊,你脸上有血诶,很痛吧。”
“没关系的,去我家那边吧,我家里有火。”
“我有火。”
小道士撩起肥大的道袍向后一甩,威风凛凛煞有介事地捏印指向牧童打来的柴,牟足力气大声喝道:“赤象道,八十四卦,离火!”
火堆毫无反应。
“赤象道八十四卦,离火!”
……
“赤象道八十四卦,离火!啊啊啊!今天连离火都欺负我!”
小道士看着那已经串在树枝上的兔子急的直跳脚,小脸憋的通红,好不容易才有一颗火星才在树枝堆里缓缓燃起。
“哇你好厉害哦。”小牧童眼里直冒星星。
“那当然,我可是道观里的象道术法天才。”小道士傲傲然。
兔肉很快就烤出了诱人的肉味,小道士眼疾手快地掏出一大把佐料往上面撒,肉味立马变得芳香扑鼻,金黄的脆皮外面有些许油滴沾着佐料慢慢滴落。火候差不多了,小道士和牧童抓起兔肉就啃,牧童鼓鼓囊囊塞满肉的嘴依然在含含糊糊地问。
“我叫周……承林,你叫什么名字啊?”
“苏剡,天道观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天才。”
“你一个人住山里?”苏剡回头,撕着兔子腿问道。
“爸妈都死了。”
“对不起。”
“没关系。”
………………
苏剡在怀里摸了一会儿,很是费劲地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一葫芦酒来,鬼鬼祟祟地碰了碰小牧童的肩膀。
“喂,喝酒么。”
“不仅喝我还酿酒呢。”
“你会酿酒?有这个香么。”苏剡凑过去拔开葫芦给周承林闻了一下,随后快速收回盖上,一幅吝啬鬼的样子。
“没这个香,但是更烈。”周承林咂了咂嘴,抹了一把满嘴的油,接过来葫芦喝了一口,“话说你为什么在这儿啊。”
“我想跑出来玩,师傅也说我要在山里才能寻机缘成仙。”
“我也要成仙。”
“哦。”
“刚刚那是仙家法术吗?”
“是啊。”
“能教我么。”
“看你天分咯,还有酒。”
“八十四卦,就是要喊八十四声么?”
“是的。”
“那你为什么多喊了十三声……”
“你闭嘴。”—————————————————————————————————————————————
深夜,月明星稀,折腾了一天的小道童一摇三晃地跟周承林回到了一个看起来蛮干净的茅屋,茅屋以竹为骨干以茅草铺顶,小院四周围着浅浅的篱笆,篱笆里面种着水灵灵的小蔬菜。
茅屋里有一张竹桌,桌上有自己编的竹蜻蜓一类小玩意,还有两张竹床,睡惯了软床的小道士呲牙咧嘴叨叨唠唠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
月光从竹窗中洒了进来,窗外繁星点点。
“喂,睡了吗。”周承林抱着双手垫在脑袋下,看着裹着巨大道袍,缩在竹床一角的苏剡。
“睡啦。”
苏剡迷迷糊糊答的像只小奶猫。
小牧童无声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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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年,长安街头,二人入仙班,飞升在即。
“如今,我们就是仙人了,哈哈哈哈。”苏剡策着马,哈哈狂笑,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青丝随风飘洒,“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走啊山人兄!”他拂袖擦了擦嘴角洒下的甘烈美酒,抬手将葫芦扔给周承林,山人也灌了一大口,策着马,朝着夕阳,去看长安黄昏花。
两匹马儿蹬起前蹄,对着夕阳的风,豪迈地长嘶!
“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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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年,仙界,青雀黄龙轴。
“口渴……”
“那孩子……那孩子的血统……”
“呵呵呵呵,哈哈哈……”
“血肉……”
“饿……”
“快救救我……”
那年在仙界,教周承林仙术的师傅,带他去见了「青铜」。
那个青铜色的人形雕塑。
青铜背后的影子被烛光扭曲地拉长,从中却伸出了无数影子手臂和脑袋,仿佛无数人被困死在那,永世无法超生一般。
他们饥饿,渴望山人的气血。
周承林毅然决然地蹋前了一步,缓缓拥抱向那个青铜身影。
百日不出关。
苏剡从青雀黄龙轴的山底,硬生生地杀了上来,神通「醉仙」初步觉醒,时间的领域覆盖在那一柄蓝色水剑之下,醉汉般虚浮的脚步与剑法竟然无人能敌。
从来没有人能把「算」字列神通,修到这般惊天动魄。
周承林躺在地上,大张着口,瞳孔迷离又涣散,气息奄奄,身体绷得僵硬。
“贼老儿!你对山人做了什么?”
“你倒是快让他停下啊!”
山人醒过来的时候,苏剡已经跟师傅打了整整七天了,苏剡握剑的手都抖个不停,师傅却一脸震惊,袖袍处裂纹斑驳。
“没事……没事就好。”苏剡说完这句话就松了口气,一个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师傅深深看了一眼苏剡就离开了,只剩山人和苏剡两人。
傍晚醒来,却是回到了儿时的竹屋,山人烤着四五只野兔,听见醒了,头也不回:“快来撒佐料,火候刚刚好。”
“诶,来了。”
苏剡翻身下床,虽然还是很累的样子,但是佐料撒的却很精准。
手法老道。
“你跟我师傅打什么呀?”
“你傻啊,青雀黄龙轴死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还去?”
“为了以后帮你打架啊。”
“真有你的。”
“你花了大价钱买的那个紫英流苏被师傅打碎了你不心疼?”
“谁在乎!”苏剡翻了他一个白眼,举起手中的葫芦跟周承林碰了一下后大灌了一口。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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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这么可爱又这么豪迈,青丝披肩,道冠乱掉,嘴角时常勾着一股邪邪的、懒洋洋的笑,眸若秋水。他做了这么多诗喝了这么多酒,却没来得及尝小时候埋下的……那最后一坛酒。
苏剡啊……苏剡……苏剡啊!!
我爸死了,我妈死了,师傅死了,我只有苏剡了……
可是……可是……
“贼老天……我他娘跟你拼了!”
青铜巨人怒吼着砸下这犹如天怒一般的巨斧,黑云被撕裂开来,末日般的红光突然充斥整个世界,仿佛上天的巨斧砍开了地狱的心脏,血从岩根之中喷涌!
也从青铜眼角滴落。
「天工开物」。
已成绝响。
庚辰年春,「青铜」周承林,死于地狱门口。
作者 烬渊 说: 部分诗词来自于李白,青莲居士才是我心中的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