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官恋人: 第20章 公馆往事 一
第二天,霍清明和江烟雨搭了最早的一趟列车回金市。
当江明诚悠悠转醒时,已经是上午十时了。他一回想起昨晚的事,便感到一阵头痛欲裂,意兴阑珊地下了床,洗漱后来到了客厅。
扑鼻而来的香味唤醒了他空空的肠胃,他突然发现,饭桌上已经放好了一碗拌面,富有光泽的面条上还撒上了碎碎葱花,看起来非常可口。
江明诚往左边一看,只见齐秋水小小的身体坐在沙发里,专心地听着有声书。一泻如瀑的长发垂在胸前,遮挡住了小小的脸,清纯中竟带有一丝妩媚。
“秋水?”江明诚唤了一声。
齐秋水猛地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当然,她什么也看不见。
“江警官,你醒了?”齐秋水问道。
江明诚来到她的身边,蹲了下来,微笑着说:“秋水,不用那么见外,以后你就喊我哥哥吧。”
齐秋水甜甜一笑,轻轻地叫了声:“明诚哥哥。”
江明诚笑了一下,摸了摸齐秋水的脑袋。这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从小到大,他不知这样摸了烟雨多少回,这是他对妹妹疼爱的一种表达了。然而,这一次,当他的手碰到齐秋水的头时,她突然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她的身体告诉她,这是被施暴的前奏。
齐秋水的反应令江明诚先是一愣,随后心如刀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素未平生的齐秋水有着如此强烈的心情。
从昨至今,齐秋水的遭遇一直在拉扯着他的心。
齐秋水平复下来后,她抬起头来,对江明诚说道:“明诚哥哥,我弄了早餐给你,快去吃吧。”
“你说什么?”江明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给我弄了早餐?那碗面是你做的?”
“我只在厨房里找到了这些材料,只能做了这碗面。”她无奈地说。
“这碗面真是你亲手做的?”
“嗯。”齐秋水点点头。
江明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在孤儿院里就已经开始学做饭了。虽然我眼睛看不到,但总要自力更生,不能一辈子让人伺候。刚开始下厨很艰难,可是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齐秋水茫然的眼神里,陡然迸出了刚毅和坚强的光芒。
江明诚看着这么柔弱又这么勇敢的齐秋水,心里不禁对她涌起了深深的钦佩。
“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如何。”江明诚笑着走到了餐桌边。他坐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吃了一大口。
“嗯,太好吃了。”江明诚由衷地说,“你太棒了。”江明诚越吃越饿,满口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赞叹。
吃饱后,江明诚看着齐秋水,想到她身世堪怜、命运多舛,还双目失明,却为自己预备了早餐,照顾他这个睡到日上三竿、手脚健全的大男人,心里对她除了甘拜下风,还有深深的歉疚。
“秋水,谢谢你。”江明诚诚挚地说,“老实说,我昨天晚上心情很不好,但是一早起来,看到你亲手为我做的这一碗面,那些不开心的感觉,真的被冲淡了许多。”说到这里,江明诚不禁莞尔,“说起来真是惭愧,我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要被一个十六的小姑娘来照顾。不过,我真的很感动。”
“明诚哥哥,你和烟雨姐姐、清明哥哥救了我,也帮了我那么多,我无以回报,区区一碗面,何足挂齿。”齐秋水温柔地说。“如果有机会,我还想报答你们。”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是我们该做的。”江明诚说道,“秋水,你好好养伤、把身子调理好,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听江明诚这么一说,齐秋水乖巧地点点头,露出了惹人怜爱的笑容。
华灯初上,霍建勋把跑车停在门口,走进了霍家大厅。
衣服上还残留着女人的香水味道,霍建勋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站住。”清亮的声音响起。霍建勋抬头一看,只见霍清明伫立在楼梯口,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看。
“二哥?”霍建勋一愣,“你要干嘛?”
霍清明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到他面前。见四处无人,他才开口问道:“我问你,你和章敏杉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啊。”霍建勋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霍清明把脸凑到三弟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说呢?”霍建勋耸耸肩,“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很快就要打掉了。”
看到霍建勋如此轻浮的态度,霍清明皱起眉头,抑制着心中的愤怒。
“你跟她好上之前,知道她有男朋友吗?”
“当然知道。她什么都不瞒我。”
“那你还跟她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哥,”霍建勋不耐烦地说,“你是在审讯我吗?我跟谁交朋友,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你该不会是嫉妒了吧?看到我把上了全民女神,你很不服气,对吧?”
“你说什么呢!”霍清明怒不可遏地说。“抢了人家的女朋友,让人怀了孕,又让人把孩子打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做的错事自己不肯承担,还想杀死一条无辜的小生命,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做错什么了?”霍建勋被指责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际,对着霍清明破口大骂起来:“这件事情是你情我愿的,打掉孩子也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这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凭什么管我!霍清明,你不要自己没有女人,就对我各种羡慕嫉妒恨,连这种事情也要小题大做!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从小就缺乏母爱,心里对女人极度饥渴,才看不惯别人小两口亲亲爱爱!你这个没娘的孩子、心理扭曲的变态,给我待一边去!”说完,用肩膀推了霍清明一把,准备上楼。
霍清明一把拽住了三弟的领口,挥起手掌,狠狠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霍建勋摸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哥。
“我凭什么管你?就凭我是你二哥!”霍清明正义凛然、言辞正色地吼道。这是霍建勋第一次看见二哥发威,一时被震慑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恢复过来,越发觉得受辱,怒不可遏:“你,你敢打我?我告诉爸爸,你就死定了!”
他扬起手掌,想要还给霍清明狠狠的一记。
就在这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扣住了霍建勋的手腕。霍建勋还未回过神来,另一边的脸颊再次被狠狠地掴了一个巴掌。
“大哥。”霍建勋本是勃然大怒,但一看到大哥霍旗风出现在他眼前,他立马噤若寒蝉,乖乖地垂下头,丝毫不敢造次。
霍旗风威风凛凛地站在二人面前,先是冷冷地扫视二人,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腔:“在我们家,一向长幼有序,你做错事,二哥出手教训你怎么了?你居然还敢造反?”
霍建勋虽心有不甘,但依旧不敢反驳。
“你身为上校军官,而且还是新上任的宪兵司令部警务处副处长,在家跟哥哥吵两句,就想搬出长辈来为自己撑腰,你不觉得幼稚吗?马上向你二哥道歉!”霍旗风命令道。
“对不起。”霍建勋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但在大哥的注视之下,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了这句话。
这就是霍旗风的厉害之处。虽然两个弟弟的个头都比他高多了,但从小到大,两个弟弟都对他恭恭敬敬、服服帖帖。
“没事。”霍清明觉得很意外。霍旗风今天居然那么难得地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上楼吧。”霍旗风对霍建勋说道。霍建勋愤恨地转过身子,走上了阶梯。
“长不大的孩子。”霍旗风望着他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说,“委屈你了。”霍旗风拍了拍霍清明的肩膀。听到大哥难得地跟他说出这样温柔的话,霍清明的心一暖,紧绷的心情也慢慢地松懈下来。
霍旗风轻轻扣起了霍清明的手腕,将他的手背抓到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拳头关节上的多处伤口,霍旗风一阵蹙眉。
“才两个多月就伤成这样了?”
霍清明嘴上不说,但心想:这不就是拜你所赐吗?
“上楼吧。我们敷药去。”霍旗风轻轻说道。
在霍清明的房间里,霍旗风小心翼翼地替霍清明上药。
自从霍清明受训以来,俯卧撑做得太多,这个时期又正值盛夏,在灼烫无比的地面上做俯卧撑简直是堪比酷刑,霍清明的手掌和手背,早已伤痕累累。
受过特别调查局新人训练的霍旗风了解这种滋味。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引发疼痛,更别说是用拳头撑起全身的力量做起俯卧撑,每一下所带来的钻心疼痛,实在是考验人的极限。加上霍清明平日里被他处罚的次数太多了,双手着实吃尽了苦头。
“疼吗?”霍旗风把药膏涂抹在他的手上,轻声问道。
霍清明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兄弟俩沉默了一阵,思绪不约而同地飘回到十六年前的那个下午。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床,霍旗风同样在为霍清明的伤口上敷药。
那年,霍清明才十岁,进了霍家还不到一个月。
霍旗风永远忘不了霍清明第一天踏入霍家时的模样。
削瘦的身板、清秀的五官、肃穆的神情,眼里遮不住的哀伤,令身为霍家大公子的他,第一眼就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弟弟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在这之前,多少个万籁俱静的夜晚,父亲和母亲为了霍清明认祖归宗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争到最后的结果,还是母亲妥协了,答应让霍清明住进霍家。
从此,这个刚刚丧母的十岁男孩,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我打死你!打死你!”
当霍旗风从屋外回来,进入眼帘的就是人高马大的小弟建勋将整个身体压在霍清明身上,恶狠狠地对他拳打脚踢。
“你不是我哥哥,你是那贱人的孩子!你妈妈是第三者,是狐狸精!”霍建勋虽然才八岁,但他却不知哪儿来的蛮力,将长得较为瘦弱的霍清明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不、许、说、我、妈、妈”霍清明的脖子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但依然极力维护自己的母亲。
霍旗风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二人分开。与此同时,霍清明的口袋里突然掉出了一张照片。在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他随身携带着亡母的合照,时刻聊以慰藉。
此时,霍建勋眼明手快,马上将照片抢走,当着霍清明的面前,将照片撕得粉碎。
霍清明白净的脸上先是一震,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悲从中来。他跪倒在地,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当时,十四的霍旗风还是个入世未深的翩翩少年,未曾见过一个人哀恸至如此的地步。只见霍清明的双唇颤动着,明亮的眼眸里尽是凄楚的哀怨。他心疼地拾起掉落在地的碎片,一片接着一片,直到把所有的碎片收集在一起,他才缓缓地抬起头,含着泪说道:“我妈妈不是狐狸精。她不知道爸爸已经结了婚。她是个好人。”
这一刻,霍旗风的心已经深深地被触动了。
他并不了解大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只知道,父亲在很多年前驻守水县时,跟一个农村女孩好上了,对方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十年来,他们母子俩就一直在水县相依为命,不曾出现在霍家人的面前。然而,就在不久前,女方病逝,父亲才决定把无亲无戚、无依无靠的霍清明接回霍家抚养。
“清明,你是我霍旗风的二弟。”十四岁的霍旗风一边替霍清明敷药,一边坚定地说,“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连我母亲也不能。”
霍旗风信誓旦旦地给予承诺。自从霍清明进入霍家以来,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是如何地将霍清明视为仇人,如何对他冷嘲热讽、百般欺凌羞辱。
从今以后,他对霍清明格外照顾。别人越欺负他,他就越保护他,使他免受家人、甚至是佣人的欺负。
“叫她妈妈,快点!”父亲大人正色命令道。
“她不是我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霍清明轻轻说道,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坚持己见的执拗。
“反了,反了!”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霍元贵为将军,位高权重,平日里一呼百应,何曾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公然挑衅?亲生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忤逆令他一时之间下不了台,他一怒之下,将他拽了起来,扔到地下室。
“先关他三天,什么时候愿意改口,什么时候才放他出来!”父亲怒气冲冲地抛下这句话后,回到了书房。
母亲目送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不疾不徐地对着身边看热闹的佣人们吩咐道:“饿他三天,不给他吃的,看他还嘴硬不。”
霍旗风看在眼里,他知道,母亲贵为黄氏财团的董事长千金,平时养尊处优、盛气凌人,最不能忍受被人无礼地对待。他暗自担心,如果霍清明执意要和二老作对,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三更半夜,霍旗风携带了许多干粮和几本书,偷偷拿了钥匙,开启了地下室的门,溜了进去。
进入眼帘的,竟是躺在冰凉地板上熟睡的霍清明。衣着单薄的他因为寒冷而蜷缩一团,身体还时不时地哆嗦着。
霍旗风心一酸,赶紧飞奔上楼,回到自己房里,搬来了棉被,细心地替他盖上。他留下了干粮、写下了字条,摆放在霍清明的身边。临走前,他再次看了霍清明一眼,想到他第二天醒来后看到食物、棉被和书本时惊喜的模样,他的心总算安慰了些。
在大哥的关照下,霍清明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吃太多的苦头,但这件事以后,他还是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终于服从了父亲的命令,对霍旗风和霍建勋的母亲,开口叫了声“妈妈”。
他们的手足之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一点一滴地增长起来,越发深厚。
然而,好景不长,他和霍清明之间的感情,终于碰到了一次艰难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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