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


    寐雾刚踏进议事楼，就见褚怀霜向自己招招手。


    “哟，绒绒今天总算来办公啦？”寐雾笑眯眯地大步走过去，谁知还没说第二句话，就被褚怀霜一把拉进隔音结界里。


    褚怀霜磨了磨牙，给她看手里的书，支支吾吾地问：“这书……后面怎么都是……那种内容？”


    寐雾一眼就认出这是她送的书，接过来翻了翻，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很正常啊，这是未删减版。怎么，把你看羞了？”


    “那，有没有删减版的……”褚怀霜偏过脸，声音越来越轻。


    “有是有啊，但你不是说想学习吗？”寐雾困惑地看她，“删减版可不能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褚怀霜沉默了。她脸皮薄，哪怕寐雾是她从小的玩伴，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对方，这本书已经被她的小道侣翻遍了，那些内容不可描述的段落都被做上了标记。


    “对了，你的小相好这两天一直在这儿帮忙。”寐雾却继续说下去，“她好乖好甜啊！脾气也软软的，什么事都好商量，而且还时常惦记你，一到休憩时间就匆匆赶去长老居了。”


    听得褚怀霜又是一阵脸热，想起这三天被小道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就感觉心跳又变得剧烈了。


    “她不是我的小相好。”


    鬼使神差般，她轻声纠正寐雾的话：“不瞒雾师姐，她……是我的命定道侣。我带她入玄仁宫，本来是想将她放在身边好好照顾，却没想到被她反过来关怀了。”


    寐雾怔了怔，好奇心顿起，正要拉过她仔细询问，余光瞥见其他几位长老也相继进了楼，身后还跟着道宗和符宗的长老们，眸光变了变，没有多言，只是拍着褚怀霜的肩，安慰道：“这没有关系，道侣之间合该互相照顾。”


    而后她便离开隔音结界，走向门口，挽住一位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雪狐妖，和她站在一起。


    今日是试炼大比的前一天，依照惯例，三宗的全体长老需在议事楼里召开最后一次集会。


    “丹宗，褚怀霜长老，寐雾长老，寐雨长老……符宗，李道渊长老……”


    见约定的集会时辰将至，道宗大长老段梳筱点起名，跟在她身后的另外两名男长老则齐齐结咒，腾挪术一成，批阅卷宗用的桌子便合为一张大方桌。


    方桌成型后，三宗长老纷纷落座。褚怀霜也跟着坐下，听段梳筱点完名，再听她布置明天的安排。


    这次的集会内容，她并不陌生。


    玄仁宫分为丹、符、道三宗，以丹宗为尊，符宗则专攻占卜与符术，而道宗相当于后勤，除了习锻造术和修复法器，主要负责看守与管理门中秘境、与其他仙门外交，以及审查卷宗和督促长老们对其进行批阅。


    褚怀霜因着医术高明，上一世她在试炼大比中带着门下的医修弟子，自由地出入各个试炼秘境，发现受伤的试炼者便过去施救，轻伤的试炼者给些药和纱布，让其自己处理伤势，重伤的则先诊断能不能当场缓解伤势，若是不能，就直接将之抬出秘境治疗，顺便取消试炼资格。


    每位长老的任务都是独立的，褚怀霜听完，确认派给自己的任务与上一世并无出入，段梳筱那边还在继续分配任务，她已开始走神了。


    上一世的游倾卓，便是在秘境之中受了重伤，换来另一位试炼者的晋级资格。


    十年太久，褚怀霜现下已经很难回想起当年的细节，只能在具体的事件到来时，再慢慢地把回忆唤醒。


    她依稀记得，当初在秘境里发现游倾卓的是她，带着昏迷不醒的游倾卓离开秘境的，也是她。那时，她的身边并没有其他长老或弟子。


    但她并没有像对待其他重伤的试炼者那样，一离开秘境就取消其试炼资格，而是唤醒游倾卓，冷着脸问她：“你还想不想做我的弟子？”


    若是游倾卓回答“不想”，她会当场将她治愈，也会按照规则处理她的试炼资格。


    彼时游倾卓口中淌着血，浑身多处骨折，动一动都难，却仍紧紧攥住她的衣袖，费力地答了句“想”，而后疼得嘶嘶地倒吸着凉气。


    “做我的弟子，可不只是痛这一回。”她记得自己这样提醒。


    游倾卓扯动嘴角朝她笑，轻声道：“我不怕……以后……仙长……仙长肯定会保护我的……”


    褚怀霜便怔住了，她没想过游倾卓竟会那么信任她。


    “我生性淡漠，绝不会保护什么人，你莫要对我抱这样高的期待。”当时她回过神，立即冷声道，“我现在会救你，只不过是因你救过我。”


    随后她抱起游倾卓，边带她返回丹宗长老居，边为她治疗伤势。


    “仙长身上……有荷花的味道……”游倾卓枕在她怀里，声音虚弱地夸她，“淡淡的……我好喜欢……”


    游倾卓终是疼得昏了过去，待她醒来，便被告知自己成了褚怀霜的亲传弟子。


    稍稍想起些往事，褚怀霜心里不是滋味。


    她当年嘴上说着绝不会保护，却还是将这个单纯又渺小的孩子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下。


    后来相处时间一长，她不知怎的，就彻底放不下这孩子了，不想她去任何地方，只想她每时每刻都留在自己身边。


    也是因此，她将游倾卓收入门中后，才没有让她修炼“御鼎化剑术”，而是授以医术。游倾卓才学完一册书，她便递上新一册，尽可能让她被修习这件事困住，无暇离开长老居。


    现在想来，对于游倾卓而言，她的这些做法，其实都是无形而无情的囚禁罢？


    散了集会，返回长老居的路上，褚怀霜越想越觉得压抑，心中也生出罪恶感。


    她亲手为小道侣指点出修行的方向，却又将她困在金丝鸟笼里，试图不让她有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


    也无怪她的小道侣会被邪修拐走，最终堕为祸害人间的恶妖。


    褚怀霜忽然感到难受极了。她脚步缓慢地走在长老居的青石路上，想哭却无泪。


    她这时再悔恨，又有何用？上一世的游倾卓已经死去了，即便她想道歉，也再寻不到那时的她。


    走到靠近书房的拐角处，褚怀霜才抬起头，骤然看到一抹红影。


    游倾卓刚起来，手里拿着留了话的符纸，正打算去长老居找她，没想到只走了两步就与她相遇，心中顿喜，忙收好符纸小跑过去。


    “师父早安。”她在褚怀霜身前站定，见对方面色不好，不禁困惑地问，“师父，怎么了？”


    然而褚怀霜却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几息，忽俯下来将她拥进怀里。


    “没怎么，单是昨夜睡迟了，早上又起得早，现下尚有些疲倦。”


    褚怀霜的声音落进她耳中，却在哽咽。


    游倾卓愣了愣，以她现在的身份又不好多问，便轻拍褚怀霜的背部，柔声：“那我去为师父理床铺，请师父再回房歇歇……”


    褚怀霜摇头，靠在她肩上。


    “不必歇，请让我就像这样靠一会儿罢。”


    追悔自然来不及，但她尚可珍惜眼前人。


    游倾卓应了一声，双手仍环着褚怀霜。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闻着自己最喜欢的莲香，安静地枕在柔软上，心里稍稍起了期待。


    先是同意她侍奉沐浴，再是提出靠在她身上，怀霜似乎更愿让她亲近了。是不是说明……她很快就能像那本书里所写的一样，可以与怀霜进一步接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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