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殷越所料,攻打豫国的这一战,极其速战速决。
他曾担任过豫国的军师,又有空闻留下的情报指点,加之流亡雁门的时候,笼络了塞北一带诸多番邦小国。
胜利的天平,早已稳稳地倾向了他这一头,更何况他现在统御的,是商国数十万精兵良将。
仗打到最后,南诏一带的守军甚至大开城门,宁可归顺于商国,也不愿向豫国的残暴统治屈服。
君王死社稷。曾经流血漂橹屠杀遗民的豫王,终于也葬身在了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尸首异处,被秃鹫豺狼啃食。
据说曾有人见过一名白衣僧侣拄着禅杖,停驻在旧王宫的枯树边。
有人说他是替豫王主持天葬的法师。
但更多人坚信,他只是单纯的路过。
世人畏果,菩萨畏因。
至此,因果了结。
……
江南的水榭歌台里,伶人依旧反弹琵琶,吴侬软语清唱着《□□花》。
燕王大难临头尚不得知,仍然流连于酒池肉林,直到斥候闯入梨园急奏,说豫国覆灭,疆域尽归商国。而今只剩下这一座庞然大物,和燕国隔江对峙。
燕王吓得从贵妃榻上摔了下来。
他原本不该惊吓的,只是他反应过来了一件事,现在商国的王早已不是殷修明,而是那个被自己帮衬着棒打鸳鸯的殷越。
座下貌美伶人们瑟瑟发抖。
燕王紧了紧裤腰带,气急败坏道:“谁也不许给我哭丧着脸!唱,都给我接着唱!有我弟弟担待着,燕国能出什么事!”
打头的歌女砸了琵琶,秀眉竖立,戟指怒骂:“更无一人是男儿!”
燕王没空也没心思管她。
因为他已经收拾铺盖,准备去商国求饶——不,是负荆请罪去了。
……
谢却远在朝歌,便听说了燕王投诚的消息,“噗嗤”笑出了声。
虽然他至今还没见过自己这个便宜哥哥,但就冲着那盒精心准备的“嫁妆”,他就没打算放过对方。
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复仇对象,干完这一票,就能功成身退。
谢却提前几天就开始了摩拳擦掌。
直到当日,谢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去往会客厅的路上,忽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酆都的鬼差,马面。
马面坐在一块假山上,一条腿踩着嶙峋的石壳,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悠。
和牛头截然相反,他长了一张瘦长的脸,嘴里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既狡猾又痞气。
无常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喂。】
马面从假山上跳下。矫健的腰线往内勾着,像一张弧度漂亮、充满爆发力的弓。
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刀身上密密麻麻地缠满符咒,看起来异常诡秘。
【小无常,我们真有缘,出个任务都能撞见。】
无常没理他的套近乎:【我喊你送外卖都找不见人,现在过来干嘛?】
马面嬉皮笑脸的:【我来勾你哥的魂哪,这不,还得等上几天,怪无聊的,你留在这儿陪我叙叙旧呗?】
无常也没个正经的笑了起来,好像在跟他比谁更恶心:【马面哥哥,我要是在这儿陪你说话,你这一单才算是彻底黄了。】
他从怀里掏出玉蝉,抛到马面手里:【喏,这个给你。小东西倾诉欲可强了,和你一定聊得来。】
马面接住玉蝉,啧啧称奇地观赏着:【跟个老母鸡孵蛋似的成天揣在身边,这是你儿子?】
无常:【滚蛋——我去帮你拉业绩了,回头记得好好感谢我。】
马面心领神会:【没问题,地狱道里新来的恶鬼,随便你挑一个做刺身,或者涮火锅也行。】
他装腔作势地摸了摸玉蝉的头,怜爱道:【乖,叫叔叔。】
玉蝉“唔唔唔唔”地反抗着:【主人,爱我别走qaq!】
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奇怪的叔叔待在一起!
……
谢却到达会客厅的时候,燕王已经等候多时。
燕王跟个哈巴狗似地迎了上来,谢却却连正眼都欠奉,径自坐到了厅前的太师椅上。
立马有小太监端上茶水。
江南泽国,世代风流。归功于优良的基因,他这个当哥的长得并不赖。
坏就坏在黑眼圈很重,脸色也白得发虚,有种纵欲过度后的萎靡之感。
燕王挤着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哎,小谢。”
谢却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你是谁?”
燕王谄媚道:“小谢你忘了,我可是你的亲生哥哥啊!”
谢却“呸”地吐出一口茶叶沫,看了看四周没外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你个没骨气的二姓家奴,你也配?”
燕王眼看打亲情牌没用,立刻嚎啕大哭,手脚并用地抱住谢却的腿:“小谢,我错了,我当初鬼迷心窍了才会把你送到朝歌……不对,不是我要送的,是殷修明他逼我的!我自愿把王位禅让给你,你让殷越别杀我!”
谢却皱起眉头,抬脚去踹他心窝,却发现对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踹都踹不动。
“你能不能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正这时,忽然有一道似笑非笑的话音打断道:“在说什么呢?”
殷越信步走入,挑眉望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燕王,奇道:“哟,燕王大驾,有失远迎。”
谢却可怜巴巴地瞪圆了眼,无辜道:“他说他是我哥。”
殷越摸了摸下巴:“他是吗?”
谢却摇了摇头:“从他把我卖给殷修明的那刻起,我就知道我从此和燕国再无瓜葛。”
他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理直气壮道:“更何况,我不已经是商王的人了吗?”
殷越会心一笑。
燕王发现卖惨也没用,立马撒开了手。
他抹了把脸,变脸似地,跳起来怒骂道:
“谢却,好你个忘本东西!通敌叛国、恬不知耻,还跟男人勾三搭四,把谢家老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
殷越脸色一沉。
谢却伸手拦住他。
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踱到燕王身前,笑吟吟道:“王兄的意思是,殷修明不算敌人、也不算男人?”
燕王噎住了。
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非常陌生。
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吭的弟弟,他从前看见就烦,偏偏宫女们还都钦慕他的皮相,说他是什么南燕第一美人。
非但衬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还不懂谋略、文弱迂腐。除了碍眼之外一无是处,他恨不得将人赶紧撵走。
而现在的谢却,虽然嚣张跋扈,但气场却是十足的强大,让人不敢轻视、更不敢有半点的冒犯。
这样的人,也许真的比他更适合当一国之主。
燕王又抽抽搭搭地揩起眼泪来,甚至习惯性地唱了一句昆曲:“糠米本是两相依,何人簸扬作两地……小谢,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那时候的确是救不了你。”
“连下九流的伶人都知道‘卧薪尝胆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那你呢?”
谢却回敬了他一句《生死恨》的唱词,冷笑道,“这笔账,你到底下再去和殷修明慢慢结清吧!”
殷越挥了挥手:“拖出去!”
燕王被侍卫驾着胳膊往外拖,还不死心地蹬着腿:
“小谢、小谢!求求你了,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谢却思索了一下,微笑着说道:
“你好像很喜欢玩一些奇怪的器具,那我也不多为难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
王宫一角。
玉蝉闷闷地蜷成一团,听见马面在他头顶轻笑道:【你的主人,可真是任性。】
神鬼器灵,皆能洞察百里,他们都看到了会客厅中发生的一幕。
但玉蝉并没有觉得主人这么做哪里不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轮回司里最讲究的不就是这个。
玉蝉为了表示自己懂得很多,故意显摆道:【主人是酆都最红的鬼差,和鬼王认识了上千年,是他还没称王时的青梅竹马。任性一点又何妨,反正有人罩着。】
【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你主人罩着鬼王的。】马面一眼看穿了玉蝉在假装老成,点了他的头道,【而且无常公子从前并不是鬼,也不叫无常。】
【我知……嗯?】玉蝉瞪直了眼,【那他是什么?】
马面:【他是仙。是九重天佛座下,一朵莲花化仙。】
玉蝉匪夷所思道:【那他怎么会甘愿来地狱道?】
冥界肮脏污秽,死气沉沉,向来处于三界鄙视链的底端。
佛座下化仙的,神通生来便至少是菩萨级别,又怎么会当了千年的无名鬼差?
【无常这个莲花仙,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反倒更适合生长在地狱。】
马面抱着手,戏谑地笑了,
【他是吸食佛座下朝拜信徒的七情六欲而生,聆听他们心底最不堪的忏悔长成。若说佛是人间极善的代表,那他便是承载着极恶之面的化身。剥开骨头,剖开心……大概里头早就黑透了。】
玉蝉大怒,吱哇乱叫道:【不许你这么说主人!】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加坚定,他恐吓地补充道:【主人记仇得很,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大能耐,早就把你打进拔舌地狱,让你再也不敢说他坏话了!】
马面耸了耸肩:【我没有说他坏话,只是在陈述事实。况且我可没有诋毁他——我反而喜欢他得很。】
他眯起眼,望着天边,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唇。
【三界六道中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他得很。他无辜、天真,又妖冶、狠毒,一人千面。既是不可亵渎的仙子,又是放浪形骸的妖魔,连头发丝里都弥漫着致人死地的风情——这么朵黑莲花,谁能不喜欢?】
玉蝉“切”了一声,有点沾沾自喜:【可他谁都不喜欢。】
马面但笑不语。
摇头摆尾的玉蝉并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马面投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
“我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我表里不一、太过狠毒?”
赶走了燕王之后,谢却拉着殷越的手,带着憧憬和紧张问道。
殷越坦然地笑了:“你有小脾气,小性子,有勇有谋,也有尖牙利爪——我只觉得你可爱得很。捡到了宝贝,光是受宠若惊还来不及。更何况那些被你处置的,本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谢却低下头,好像有点害羞,但眼眸深处却闪动过一抹餍足。
他就喜欢这样有“原则”,也就是以他为原则的攻略对象。
无常习惯于扮演被追逐的猎物的角色,但同时却是个更出色的猎手,善于驯化各式各样的猛兽。
让他欢喜其实不难,绝对的“听话”与“忠诚”,便足够了。
殷越牵起了谢却的手,在他无名指上落下一吻:“只是从今往后,让我来替你解决好吗?杀生造业,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
最后的最后,燕国并没有被灭——这是原主托付的愿望。
商国一统天下,但保留了燕国国祚,作为藩属国独立存在。
殷越自立为皇,谢却则继任了燕国的王位。
谢却回燕的那日,前任燕王,也就是他的兄长,竟在寝宫门口离奇暴毙,脸色涨得紫红,仿佛是在某种禁锢之下活活憋死的。
有风言风语流传说,前任燕王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癖好,死因其实是马上风。
流言很快便被新任燕王平息,并力排众议,为兄长置陵寝、入宗庙。
不计前嫌、宽宏大度,又智谋绝代,力保家国,实在令众人叹服景仰。
新皇殷越文成武德、利在千秋,终其一生却未纳妃嫔,只过继了几名宗室子弟为皇子。
乱世平定,崭新的篇章,自此冉冉揭开。
【滴——】
【复仇对象“殷修明”,爱意评分100,悔恨评分100。】
【主线任务已完成,宿主附带获得成就“叔侄双杀”“双面间谍”“逼疯渣攻”“逃离小黑屋”“爱过我的都对我欲罢不能”“有钱有权有封地,左拥右抱人生赢家”,任务评级,sss。】
玉蝉一口气念完,只觉得自己要断气了。
随着清算界面的出现,一簇白光飞到无常指尖。
由于是结契者委托,原主压根没有出现,来的只有他的魂魄。
无常没多客气,直接吃了进去。
他“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这道魂魄,是他尝过的里头口感最好的。
甚至缓解了他灵魂最深处无底洞似的饥饿。
玉蝉等他慢慢悠悠地吃完,才敢出声打扰。
他问起了无常有关从前为仙的事。
无常并没有否认。
玉蝉忍不住道:【主人,你不后悔?】
无常回望了一眼身后的世界,锦绣江山,长风万里。
他立在苍穹之巅,没有再多留恋,直接启动了传送法阵。
【成仙?成仙有什么好的。】
无常极为潇洒地背过手,大言不惭道,【我只羡鸳鸯不羡仙啊!】请收藏<a h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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