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涵心头疑惑不解。


    那些狂奔向城东的人流须臾间便消失了大半儿，街道上空出了地方。


    “趁着这会儿没人，咱们赶快去找家店住下。”


    商队老大蒙各行在前头，呼呼喝喝地喊着商队前进。


    陈涵跟着商队而行。


    他离开王城已经许多年。


    这座熟悉的城，是他自小长大，来了又回的城。


    但此刻，陌生无比。


    脚下的路不是泥路，已经被铺上了一层厚厚青石板。


    街道上行走经过的人，不再是那些王城寻常可见的面黄肌瘦。


    骨瘦如柴，满眼绝望和悲哀。


    他们脸上虽没有绽放笑容，那一双双眼却是璀璨的。


    街道两边排列的商铺整齐干净，商贩们带着笑在街前大声招呼客人。


    这里……还是他记忆里充满暴虐肮脏，无力绝望的王城吗？


    陈涵沉默地行进在商队中，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攥成拳头。


    “哟！”


    “爷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咱们家的价钱最是公道，绝对让你满意。”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殷勤地迎着商队老大进门。


    “给我们三间房。”


    “再上一桌好菜。”


    “好累！”


    “几位爷这边儿请。”


    少年手脚麻利地擦干净桌子，请他们一行人在大堂西南角坐下。


    日头逐渐升到当空。


    大厅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高谈阔论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大堂里，热闹的不行。


    陈涵沉默坐着，眼神沉静如雪，静静看着热闹的大堂。


    少年曾经澄澈干净的眼眸，早已化一摊深寒的死水。


    那汪水，静得仿佛沉在井底的泉。


    冰寒，冷漠。


    早已没了从前的赤诚。


    进城前，他不知幻想过多少次，自己重新进入王城会见到的景象，会出现的情绪起伏。


    他早已计算好了一切，甚至比上一回……准备的还要充分。


    但突变的现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震撼难挡。


    这样的城，这样的人……


    这样充满着平和欢愉气氛的城……


    真的不是他做梦？


    “客官，您的菜。”


    “这就上齐了。”


    桌上的菜肴也与陈涵吃过的有些不同。


    他扫了一眼，没当回事儿。


    只当是王城这些年又出了新菜式，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一种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在他口中散开。


    那味道，像是生机勃勃的春日，百花盛开时散在空气里的芬芳甜香。


    粉红的花瓣进嘴，被咬上一口，沁出汁水淌入喉咙的……香。


    陈涵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拿着勺子，既酸又甜，混杂着的浓郁菜香，是他从未尝试过的。


    第一次尝到甜味儿的人，没有不爱的。


    青年呆愣愣的坐着，握着勺子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咽下那口菜后，喃喃自语：“这是什么……”


    怎么这样好吃？


    “这是甜味儿菜。”


    商队老大哈哈一笑，“大哥不提前跟你说，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呢。”


    “这也是公主殿下研制出来的。”


    “咱们从前吃的是酸和咸，公主殿下说，这世上有五味，酸甜苦辣咸，该让所有人都尝尝。”


    商队老大说着，也迫不及待地咬了两口菜，一边吃一边露出神往的表情：“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何等的样貌，定然跟天仙似的吧。”


    “我要是能远远瞧上殿下一面，死都甘愿了。”


    “要不是公主殿下，咱们就不能活的像现在这般快活。”


    “就那些奴隶，都能过上吃饱饭的日子。”


    “殿下肯定是神凤大人派下大商的使者。”


    “……”


    陈涵捏着勺子，黑眸沉沉盯着饭菜，眼神有些晦暗难测。


    耳边回荡着蒙哥刚才的话……只要见上一面死都甘愿。


    他这一路走来，听过类似的话不知多少遍……


    百姓们把她当神。


    几乎将她捧上上了高高的神坛。


    不知道那位王上，现在是如何想的……


    沉默的吃完了这顿饭，陈涵跟着商队老大回房休息，顺便整理货物单子。


    日头逐渐西沉。


    临近傍晚时，客栈外响起一阵比一阵高的骚动声。


    脚步声仿佛在街道上聚集，时不时有人低呼尖叫。


    蒙各叫了小二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是咱们王上率军回城了。”


    “前些日子，火烛部落联合了几个小部部，抢夺我们的粮食。”


    “恰逢王上外出打猎，大王领了三千人就去了。”


    小二说着，小脸兴奋得通红，声音高昂激动，“王上用兵如神，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


    “王上训练出来的军爷们更是以一当十，不，当百！那群王八羔子敢招惹我们，三万人被王上打的屁滚尿流，这会儿，已经被押进王城了。”


    “真的？”


    商队老大听到这话，也跟着兴奋起来，激动地抓着小二就往外窜：“我也去瞧瞧。”


    “爷，您别拽着我呀！您直接去外头就能瞧见了，我这还有活要干呢。”


    “急什么！爷给你赏钱，这些年早就听说王上战无不胜的名头了，还有王上训练出来的百胜军，前些年打仗生生把越国的兔崽子们吓得屁滚尿流，弃了城池扭头就跑。”


    “我做梦都想瞧瞧，该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有这般气势和能耐。”


    小二听了商队老大的夸赞，活像被夸赞的人是他一般，顿时龙飞凤舞地跟着一波无脑吹。


    “王上早些年刚登王的时候就打退了北夷东狄，那时候王上才16岁呢！”


    “说的是！王上不愧是我们大商的保护神战神！”


    商队老大跟店小二生动地上演了一场粉头大型见面会。


    恨不能把商如诲夸成一朵花。


    吵杂的街道上，声音慢慢停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街道来处。


    身披黑甲的军士脚步沉重肃穆，落脚的时间都踩着同一节奏。


    甚至，他们抬腿走路时的动作都未曾有任何不同和差错。


    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沉肃，冷硬，安静。


    他们踏进这一条街的霎那，整条街都被蒙上了一层血气。


    甲胄撞击声，若金戈相击。


    沉沉的压到每个人心头和肩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支军纪森严的冷硬军队。


    这样的肃杀沉冷，这样的军容军纪，没有人会怀疑，他们在战场上拼杀的能力。


    黑甲将士们前方，是一道坐于马上的冷峻身影。


    同样一身玄色轻甲，他未戴头盔，冷硬的面宛若真正的战神。


    贴身甲胄加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


    赤红流苏顺着他右侧肩膀蔓延向后，宽大的披风垂落而下。


    出众的令人恍神侧目。


    “呀，那些是王上带回来的俘虏？”


    商如诲走了长长一段路，众人才发现被扣在军队里的狼狈身影。


    还有后方军士们压着前行的一箱箱货物，还有数头大型猛兽死尸被拖着拽进王城。


    “天啊！”


    惊叹声连绵起伏不断。


    一双双崇敬的眼神全落在了最前头的男人身上。


    “要是能嫁给王上，让我死都行！”


    “别做梦了你！”


    说话的人，被好友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人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脸向往：“只要王上能看上我一眼，我就死而无憾了！”


    女人们的眼神在商如诲和冷硬的军事们身上留恋，眼神中带着爱慕。


    男人们却是一个个充满狂热的盯着那些神情肃穆的军人。


    看他们身上冷硬的甲胄，看他们腰间的宝剑。


    要是他们也能像百胜军一样，追随王上纵横战场，百战百胜。


    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


    只是想想，都心潮澎湃，热血翻腾。


    他们也想成为百胜军，也想当兵，追随王上出征！


    直到长长的队伍缘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蒙各重重叹了一口气，无不懊悔：“可惜了，我这个年纪，已经上不了战场了。”


    “不然，真想也去参军！过过抛头颅洒热血的日子！”


    “三千对3万大获全胜，王上威武！”


    “陈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你这个年纪，倒是能去报名参军。”


    “就是不知道参军要什么标准，我听说想要报名百胜军的人可多了。”


    “能进去的人全是千里挑一，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脑子好使，说不准能成呢。”


    商队老大说了好半天，也没得到半点回应，不由奇怪转头。


    发现陈涵呆愣愣的站在店门口。


    看着商如会消失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陈兄弟，你这怎么进了王城，一直在发愣呢。”


    蒙哥有些奇怪。


    他认识陈涵有段日子了，还真没见过陈涵这样奇怪的模样。


    青年神色怔怔，脑海里不断闪过，那支精锐之师从面前走过的场景。


    想起马上男人沉肃冷硬的气场。


    他抿了抿唇。


    这个男人……与他记忆中的那个王。


    暴虐的，残忍的，无道的，截然不同。


    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心情复杂至极。


    因为在方才，站在人群里，他竟然同周围的人一样，也对那坐在马上，如同战神般的男人生出了顶礼膜拜的感觉。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凛寒冷沉。


    口中腥甜散开，腥甜的味道令他更加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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