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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 第 20 章

    20


    入夜。


    替飞白跑了一下午的腿,此时赵常乐跪坐廊下,正对着面前的小小茶炉。


    手背上被烫出的红已好了许多,只是碰上去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刺痛。


    她看着茶炉上的火光出神,忽然听到一声——


    “师兄,师兄!”


    杨府入夜后极安静,偶尔一声鸟鸣都显得突兀,更何况这一句“师兄”。


    赵常乐被这一声惊回神来,心中疑惑来人是谁。


    杨错喜静,尤其读书时不喜人吵闹,来人要么是不懂规矩,要么就是同杨错极为熟悉。


    赵常乐转头,往月门洞看去,只见一个紧身黑衣的青年男子进了院落。


    他约有七尺,一身紧身黑衣,袖口裤腿皆束有绑带,腰间仗剑,神态疏阔,活脱脱一副游侠儿模样。


    满身风尘仆仆,显然是赶远路回来的。


    听不到回应,他又扬声叫了一句,


    “师兄,我赶了一个月的路才回来的,你快来接我啊!”


    飞白连忙从书房里出来,一路小跑到那黑衣男子面前,嘘声不断,“您声音小点啊,小胥夫子,别喊啦!”


    赵常乐忽然怔住。


    小胥夫子?


    杨错的……未婚妻?


    赵常乐细看,见她虽然是男装打扮,但胸脯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曲线柔美。


    这时书房竹帘掀动,杨错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面上含笑,一脸重见故人的欣喜,只是故意沉着嗓子,


    “聒噪。”


    小胥夫子大笑,两三步跨上台阶,


    “许久不见,激动嘛!哎呀师兄,越水当真好玩,我一去一年,不知涨了多少见识。”


    杨错笑,大袖一展,将胥白尹引入书房,


    “路上劳累,进来坐。”


    赵常乐跪坐廊下,见他二人身影入了书房。


    往日安静的书房立刻热闹起来,难得见到杨错这样爽朗模样。


    小胥夫子……杨错的未婚妻……


    一个名字忽然跳入脑海——胥白尹。


    杨错的师妹。


    杨错的师傅,乃是中原大儒胥子。


    杨错十五岁那年,从兰陵读书归来,一道回国都的还有胥子。


    胥子乃中原大儒,父王虽重武,却也不会轻视他,便聘胥子入书房,给诸位公子教书。


    杨错是胥子关门弟子,自然也一同在书房中,只是他课业远领先旁人,便只充作助教。


    赵常乐抓住一切机会要同杨错见面,便央求父王,说她也想跟诸位哥哥们一道去读书。


    父王被她缠烦了,便答应了。


    赵国虽男女大防并不苛刻,但满室男眷,只她一个女子也太过了。幸好胥子有一独女,与赵常乐年纪相当,因此父王便点了胥子独女做她伴读。


    那便是胥白尹。


    胥白尹虽是女子,却与赵常乐迥然不同,她自幼好学聪敏,遍读诸子百家,且性格疏阔爽朗,不输男儿。


    及笄之后胥白尹便不喜被拘束在闺中,一人一马,仗剑行走山河,在各地去采风,乡间诗歌被她编纂成册,颇受文人欢迎。


    上书房的那几年,胥白尹虽还未及笄,却已经比赵常乐学问高深许多。


    经常同杨错一起讨论什么书啊字啊,赵常乐一句话都插不上,憋的她气闷无比。


    她那时莫名嫉妒胥白尹,吃她的醋,常同杨错发脾气。偏杨错待她并不热情,只是冷冷淡淡。


    所以经常是她一个人生闷气,闷过许久也不见杨错有什么动静,于是她只好又消了闷气,主动找他玩。


    那一日春光正好,正座案桌后,胥子眉毛胡子皆花白,又喋喋不休什么《春秋》《礼记》。


    窗外春光漫进来,赵常乐不住分神往窗外看——


    好想去踢蹴鞠啊……新作的胡服干净利落,用来踢蹴鞠最好不过了……或者去骑马也好,这次可不骑小马驹了,要父王那匹大马——


    “中山公主……”


    “啊?”


    猛然被点名,赵常乐回过神来,看着正座后,胥子一脸肃穆,


    “老夫刚才讲的那段,公主听懂了吗?”


    赵常乐点头似捣药,


    “听懂了听懂了。”


    胥子道,


    “那麻烦公主重复一遍。”


    “呃……”


    赵常乐瞬间卡壳。


    今天讲什么来着?


    赵常乐试探道,“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


    是这一段嘛?


    这话刚出,就见一旁座位上,息哥哥扶额叹息;而身后座位,胥白尹传来一声清亮嗤笑。


    胥子面容,瞬间冷肃。


    “公主无心向学,又何必继续留在书房?”


    大学问家,脾气都不小。胥子连父王的面子都敢驳斥,更何况是深宫中一位骄纵公主。


    同堂都是诸位兄长,见胥子生气,忙替赵常乐解释,


    “老师莫气,笑儿年纪小,又是父王独女,平时娇宠过了,性格活泼,有些坐不住……”


    胥子被劝解一遭,也不和一个小姑娘多纠缠,只罚她做一篇文论,赵常乐才知道,原来《礼记》早已讲完,今日讲的是《国语》。


    一想到做文章,赵常乐便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直到午时,胥子说下课,她还没缓过神来。


    做文论!她最讨厌做文章了!


    而且方才胥子讲《国语》,她根本没听进去,要她怎么做一篇文论嘛!


    杨错执弟子礼,送胥子去后堂休息,然后回到正堂来收拾东西。


    赵常乐眼眸一转,抱着竹简哒哒就跑过去,将竹简“啪”一下放在他案桌上,


    “怎么办怎么办,胥子让我写文章!”


    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及笄了,少时鼓鼓的脸颊已慢慢长开,尤其是眉眼全然长开,眼皮只薄薄一层,眼珠却眸光流转。


    偶尔溜出宫玩去,纵然换上平民衣服,却也难掩艳色。


    杨错垂眸,不同她对视,神情淡淡,一本正经的助教模样,


    “明日上课之前交给我。”


    赵常乐气闷。


    她还想下学之后去玩呢,才不想写什么劳什子文章。


    让杨错帮她写,看来是没戏了!


    他总是这样子,对她冷淡淡的,一点都不亲热。


    亏她总是兴冲冲的去找他玩,可十次有九次她邀约,都被他推却。


    明明他对旁人都是和善模样,怎么偏对她这样疏离,仿佛恨不得她不要出现在他身边八丈一样。


    母后说,再过半年她就及笄了,及笄之后就可选取吉日,预备成婚事宜了。


    可……


    杨错这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想同她成婚啊。


    赵常乐气闷,抱起竹简便走。


    可刚跨出书房门槛,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急匆匆的,似在追她。


    她忽然心中暗喜——难道杨错追过来啦?


    如果他道歉的话……嗯,那她就勉为其难,继续跟他玩吧!


    她眼中笑意掩饰不住,转身,“杨——”


    连忙住口,“息哥哥,怎么是你?”


    公子息听到赵常乐的话,眼中笑意消散,似泛出一点尖锐眸光,


    “笑儿不想见我吗?”


    赵常乐撅嘴,却难掩眸中失望。


    息哥哥来找她当然好,可她更想杨错啊。


    透过书房竹帘,她往书房里看去,看到胥白尹抱着竹简,跪坐在杨错案桌旁。


    二人不知又在说什么,胥白尹摊开竹简,指着上面的字,杨错则微微偏过头,他眸色浅,不笑的时候显得冷。可望向胥白尹的时候,却微微带笑,一副耐心模样。


    他此时神情,与跟与她在一起时那副冷淡模样截然不同。


    好像心口被掐了一下,赵常乐顿时觉出一股酸涩来,怀中竹简往地上一扔,噼里啪啦的响。


    书房里,杨错抬眸望过来,却只看到中山公主转身离去的裙摆。


    公子息没有急着去追赵常乐,反而转过身来,隔着竹帘,狭长眼中意味不明,他微挑了挑眉,对杨错露出轻嘲的笑。


    而后公子息转身,游廊尽头追上了赵常乐。


    他也不问她怎么忽然生气,只是笑着道,“下午陪你去打猎,好不好?”


    赵常乐点了点头。


    翘课出去玩!才不读书呢!


    打猎,射箭,骑马,赵常乐喜欢这些事情,最不喜欢闷头坐在书房里看书。


    猎场空旷,只有息哥哥和她,夕阳洒在大地上,天空宏阔,仿佛所有烦恼都不用担心。


    赵常乐抽鞭纵马,将烦恼抛在身后。


    做文章?她才不做,以后也不去书房了。


    至于杨错,哼,既然他不喜欢她,那她也决定不喜欢他了。


    父王说她是最尊贵的公主,不能受一点委屈,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喜欢他那么久,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她再不要喜欢他了,大不了让父王找一个比杨错更高,更帅,学问更大,脾气更好的人来做驸马!


    赵常乐转头,对落在身后的公子息大笑,


    “息哥哥你骑术不行,跑太慢了!”


    公子息停马,笑着看她,伸手捏她的脸,


    “我这是让着你呢。”


    十八岁的公子息,与八岁那年刚出冷宫时截然不同。


    当年他孤弱瘦小,唯有目光狠戾。赵常乐第一眼见他时,觉得他像是荒野上的一头狼。


    她曾被父王抱在怀中打猎,在父王宽厚的胸膛中,她亲眼看着一头狼的后蹄被箭射中,但它最后却逃脱出去。


    绝地求生的困顿,不服输的阴郁,有仇必报的睚眦。公子息有这样一双狭长的眼。


    十年过去了,他虽还是不受宠的公子,但性格却已大变。


    狭长眼眸似是多情,薄唇总是带笑,腰畔玉笛,手上玉戒。他惯穿深红衣服,愈发显出一种过份的风流来。


    赵王有二十多位公子,唯有公子息最是英俊。


    他翩翩行过深宫,不知能带起多少侍女的眼波。


    他望向谁,好似世界尽数消散,目光里和心里,只余那人一个。


    他那么多情,却又那么深情。


    赵常乐看着公子息的眼睛,忽然道,


    “以后你成亲了,可要用布把眼睛蒙上。”


    公子息挑眉,赵常乐笑着解释,


    “不然看谁都一片深情,未来嫂嫂怕是要气死。”


    她在马上笑成一团,公子息不语,只是含笑往过来,一瞬间目光里某种情愫若海,似漫过来,要将她淹没。


    赵常乐自己笑得厉害,险些跌下马去,可她笑了半天,却不见息哥哥羞恼,一时不知为何,被他目光看得不好意思。


    她收了笑,好似隐约察觉什么,却又无法琢磨清楚,忽然觉得无比尴尬,只想逃离。


    她连忙扬鞭,马儿长鸣,瞬间将她与公子息的距离拉开很远。


    宫中马场很大,是一片极开阔的草地,以木围栏围住。


    她纵马跑到马场边,就看到木围栏外,站着一道白衣。


    杨错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夕阳将他白衣染上温柔颜色。


    赵常乐只觉得心头一跳,不受控制的,就有欣喜涌出来。


    可转而她又有些不满,暗自嘟囔,“他来干什么?”


    谁稀罕见他呢,哼!


    就这么矛盾着,马儿慢慢的载着她,跑到杨错面前去。


    赵常乐翻身下马。


    她今日穿一身胡服,肩背挺直,腰肢细弱,却并不柔软,显出蓬勃的生命力来。


    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并不似以往热情,


    “你来干嘛?”


    杨错声音还是不透任何情绪,依旧平淡,


    “下午你和公子息没有来上课。”


    赵常乐心想,原来是查岗来了。


    她想起来自己今天被胥子批评,又被胥白尹嘲笑,还有一篇文论要做。


    她从小就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格,闷在书斋里听胥子老头絮叨,只是为有机会和杨错多接触。


    可他一直对她冷淡,却对他的师妹那么耐心。


    他师妹读书多,学问大,她跟他师妹一比,除了公主身份之外,什么都比不过。


    既然如此,那就不比了。


    赵常乐一甩手中马鞭,把地上青草抽的一弯,她道,


    “不止今天下午,以后我都不上书房了。今晚我就跟父王说去,书房不好玩,我不想去了。”


    说罢也不看杨错,腾腾几步,脚上鹿皮小靴踏过青草,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可擦肩而过的瞬间,杨错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赵常乐一时羞一时气,“你干嘛,放开本宫!”


    杨错浅色眼眸望过来,好像看出她的心思来,他有些犹豫,却好像又很坚定。


    他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呼吸可闻。


    赵常乐睁大眼睛,透过他肩头,看到他身后一望无际的草场,阔朗的天空,与温柔的夕阳。


    他低头,第一次轻吻她。


    “文论我已经写了,你晚上只要誊抄一遍就是。”


    赵常乐还没反应过来。


    “明天还上不上书房?”


    少女热情如太阳,追求着他,缠绕着他,将所有阴影驱散。


    可他自己就是阴影,就是昏暗,如果接受她的喜欢,自己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好不要同她接触,对她冷淡。


    可是他爱她,上一世爱她,这一世更爱她。


    他不能失去她。


    赵常乐懵住,鬼使神差般点头,“明……明天还上书房。”


    赵常乐只羞涩了片刻,啊啊杨错在向她表露心意!


    他吻她!


    以后每天都上书房!


    她眼中笑意几乎要漫出来,可面前杨错表情骤变,目光瞬间冷峻,他转身,一手将赵常乐拨在身后护住,一手伸出一抓。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被杨错抓在手心,擦破了手心皮肤,被牢牢握住。


    箭尾羽毛不住摇晃,足见此箭力道之大。


    夕阳下,公子息骑在马上,手中弓弦仍嗡嗡震颤。


    他手指紧紧握住弓箭,指节用力的泛白。


    一箭之地,公子息看着杨错,目光几近怨毒。


    赵常乐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对公子息喊道,“息哥哥!你怎么回事!”


    公子息控马前行,在赵常乐面前翻身下马,将所有情绪藏住。


    他唇上挂着一如既往的风流笑意,


    “刚射一只鸟儿,结果射偏了。”


    随手将长弓挂在木栏杆上,他伸手拉住赵常乐手腕,一把拉到身前,赵常乐险些被公子息拽了个趔趄。


    息哥哥好像生气了?


    可公子息开口,又是惯常的口吻,“笑儿吓到了?”


    赵常乐撅嘴,“你差点就射到杨错了,我快吓死啦!”


    语气中昭然若揭,都是对杨错的关心。


    少女唇色莹润,是被吻过的春意,双颊微微泛红,看着杨错,她目光里都是关切。


    被压制的情绪瞬间涌出,公子息手掌紧紧握住,将赵常乐手腕死死禁锢。


    赵常乐却“嘶”一声,“息哥哥你把我捏疼了!”


    她甩开公子息的手,解开腕间护腕,手腕上已留了一道红痕。


    中山公主娇贵,一点磕磕碰碰都会在皮肤上透出痕迹来。


    那么以后,她夫君落下的每一个吻,都将在她肌肤上留下痕迹,久久不能散去。


    公子息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赵常乐泛红的手腕,可杨错却先他一步,将她手腕轻轻握住。


    他收回空落落的手掌,看着杨错,心中从未如此暴虐过。请收藏<a href="http://www." target="_blank">【MOXIEXS.COM】</a>www.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