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邵敬之站在门边，头往里斜了一下，无声的邀请。来不及想太多，苏问春随后跟着他进了包厢。沈从青今天难得没有毛毛躁躁冲过来，不过看到她以后，笑容比刚才灿烂了百倍。


    “小苏姐姐。”


    苏问春也笑，“嗯，从青。”


    沈从青昨天去了沈家，见了生父沈州和祖父母，回来后跟邵敬之闹了一场，喊着要回a国找他妈妈。他不喜欢沈家人，因为他们不喜欢他妈妈，而且沈州今年刚结婚，他的妻子也已经怀孕，他坐在他们中间就像个多余的人。


    “回来的不是时候。”他听到祖父母悄悄这么说，心里就更抵触。


    点完菜，沈从青短暂忘了先前的不愉快，笑嘻嘻地往苏问春身边靠了靠，比成熟男人还上道，先是天花乱坠地夸了一番她今天的美貌，然后关心起17号的事情。


    苏问春：“你可以亲自问问她，如果她知道你关心她，会很开心的。”


    沈从青摇摇头，“不用了，我怕她因为我卖她而骂我。”他也许马上就要走了，多一个熟人就多一份牵挂。


    “我舅舅他没欺负你吧？”沈从青撑着下巴问。


    “他啊，”苏问春看了老神在在给自己倒茶的邵敬之一眼，笑着说，“没少欺负。”


    邵敬之：“……”


    “哇，那他是怎么欺负你的？跟我说，我帮你欺负回来！”


    “他怎么欺负，你不清楚呀？”苏问春点点手机，“我家那个网店的事情，不就是你告诉他的吗？”


    沈从青反应多快，他下巴垫在桌上，忽然卖起萌来。


    “小苏姐姐……是他威胁我的，否则我怎么会这么害你？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我对他脾气为人一清二楚，虽然他并不是我亲舅舅，但……”


    “那你跟我说说他是什么人，”苏问春听到这，话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始终被晾在一旁的男人这时等来侍者端上来的开胃菜，轻轻敲了下桌子，对沈从青道，“先吃饭，你哪那么多话？”


    “你看他！”有苏问春在场，沈从青便有些肆无忌惮。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苏问春看向邵敬之，如果不是亲舅舅，怎会做到这份上，留人住宿，关系还这么亲密。


    邵敬之一言以蔽之，“从青的妈妈跟我曾是同学。”


    影之集团主页信息前几天刚刚更新，邵敬之的粉丝团团长柳冰女士上班时间喜欢在小说网站跟集团官网之间来回切换，所以第一时间刷到了他在官网的照片，并把那页激动人心的网址发给了苏问春。


    苏问春也是看过邵敬之的简介才知道，他今年三十岁。沈从青母亲跟他是同龄，而沈从青看起来十三四岁，那他母亲岂不是十六七岁就生了孩子？


    沈从青好像一直跟着邵敬之，不知他的亲生父母在哪，为什么不管他，她看着身边的少年，眼中顿时充满了怜惜。


    沈从青被她看得一愣，镇定地夹了一筷子凉菜。


    桌子不算大，坐三个人刚刚好，那盘菜被侍者搁在了沈从青面前，沈从青虽然年纪小，但对女士极有风度，这会却因为心底升起的疑惑忘记把菜往中间推。


    见邵敬之跟沈从青都开始吃菜了，苏问春这才拿起筷子，手正要伸过去，一只手比她更快，将那盘菜轻轻拉到了她跟前。邵敬之的手很大，手指细长，指甲修剪过，干净得令人舒心，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沿着露出的一截小臂蜿蜒往上，最终没入袖口。


    每个人都有隐秘到不为人知的情结，譬如这样一只手，对苏问春来说就正中靶心。她匆忙收回视线，仿佛自己已经冒犯了那只手一般。


    余下的菜一一呈上来，邵敬之全程没讲几个字，大部分都是沈从青在讲，苏问春回应，邵敬之像盯着两个孩子吃饭的家长，时不时提醒一句“吃饭”。


    虽然邵敬之话少得可怜，沈从青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心情很好。以往在集团办公室见到的人总绷直了后背，现在却微微松弛，随意自在，表情虽淡，却也显得温和。


    沈从青看了看苏问春，她似乎是跟邵敬之气场不对付，大部分时间都专心吃菜，只要邵敬之不插嘴，她从不往他身上看。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沈从青灵机一动，“哦哟”一声捂住了肚子，演技拙劣，跟那天火车上的苏问春如出一辙，“舅舅，我好像突然闹肚子了，我去一下洗手间，你跟小苏姐姐慢慢吃啊。”


    苏问春关心地看了过来，邵敬之掀了掀眼皮，“去吧。”


    沈从青一走，邵敬之搁下筷，与瓷盘轻碰发出一声响。


    苏问春后背跟着一紧，不知道怎么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慢慢抬头，果然就见邵敬之在盯着她。


    “邵董，有事？”她正夹了块牛肉喂进嘴里，此时撤开筷子，肉在嘴里没敢嚼。


    “有，”邵敬之说，“刚刚忘记提，你今天很漂亮。”


    “咳——”苏问春被呛了一下，连忙将几乎卡在嗓子眼儿的牛肉嚼了嚼咽下去。


    “你也很帅。”她竖起拇指，报以礼尚往来的微笑。


    邵敬之不计较她的社交辞令，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眼底的促狭还是被苏问春捕捉到，她心脏瞬间漏跳半拍，赶紧佯装镇定地垂眸，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


    不知道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多少女人。


    “对了，”相比她的强装镇定，邵敬之明显游刃有余得多，“二面那天在公司食堂，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这是要跟她算帐了吗？苏问春被迫抬头，脑子快速转了转，“因为那时候面试结果还没出来，如果被人知道我们认识，会引起误解，以为面试掺了水份，质疑面试结果会有失公平。”


    他点头，一副认同模样，“那今天呢，都坐在一起吃饭了，为什么还在躲着我？”


    “没躲你，我如果躲你，今天就不会过来。” 苏问春压了压下意识要端起茶杯喝茶压惊的手。


    邵敬之一针见血道，“难道不是因为我现在是你的顾客，你才来的？”


    “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我本来也不需要躲着你，我有那个必要躲你吗？”苏问春扯出点笑容。


    “这我倒不清楚，”他身子忽然往前，越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他盯着她瞬间开始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记得你之前看我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苏问春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之前是什么样的？”


    “之前啊，”他像是陷入沉思，拇指擦过下巴，说，“有点少儿不宜。”


    苏问春无地自容，原来自己之前花痴得那么明显吗？


    沈从青还不回来，没人能帮她解围，她心情顿时有些沉痛，扶着额头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他，连称呼也不自觉换了，“邵董，您看错了吧？我怎么敢用那么大逆不道的眼神看您？那不是亵渎了您的光辉吗？”


    邵敬之冷笑了一声。


    苏问春硬着头皮说，“肯定是邵董您接收到女性这样的信号太多了，过满则亏，所以产生了混淆。”


    “是么，那我很好奇，苏小姐经营……”他斟酌了一下，“情感类的店，是不是对男女感情了如指掌？像我这样的门外汉可能就不太懂了，所以能不能劳烦苏小姐告诉我，女性什么样的眼神才是……嗯？”


    苏问春不敢置信地拿开手，上下扫了他几眼，您还是门外汉？您这样换女朋友比别人换衣服还快的人，说自己是门外汉？门外是站着全世界的人吗？


    或许是苏问春质疑的眼神太明显，邵敬之笑了一下。


    “怎么了，你好像很有意见？”


    苏问春轻轻摇头，“邵董，您真想知道？”


    “嗯。”他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应了一声。


    苏问春视线落到他下巴处，然后一寸寸上移，轻轻晃动的目光仿佛漫不经心地跟他幽邃的眼睛对上，却在下一刻陡然变得坚定起来。她的眼睛里由一开始的空洞，一点点涌起波澜，慢慢荡起了欲语还休的柔情跟笑意。


    邵敬之的眼眸瞬间深了几分，跟着眼波浮动。


    “看，这就是。”她话音刚落，两人眼中的情绪同时散尽。


    包厢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我回来了。”沈从青推开门探出脑袋，见似乎没打扰到两个大人，这才放心走了进来。


    “你们聊什么啦？”


    在小孩子面前有些心虚的二人异口同声，“没聊什么。”


    苏问春跟邵敬之对视一眼，又去看沈从青，“等你呢，肚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沈从青誓把他们撮合到一起，干脆演到底，“不过不敢吃了，吃了就有，不吃就没有。舅舅，一会我自己回去吧，你跟小苏姐姐好不容易周末出来，不好好逛逛怎么行？”


    邵敬之却说，“既然你不舒服，我早点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苏问春也说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沈从青尴尬地笑笑，早知道就找个别的借口了。看邵敬之这个眼神，应该是铁了心要走，为什么呢？刚刚他们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苏问春正好要去附近的商场看游泳中心搭建近况，坐了邵敬之的顺风车，在商场门口跟二人告别。


    邵敬之将车子开出去，等后视镜中的女人进了商场大门他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对着空气无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