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


    昨夜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幻觉，季朗看着板着一张脸站在训练场门口等他的欧文突然感觉有些恍惚。阳光之下, 季朗发现欧文的眼睛是好看的琥珀色, 透光的颜色好像也透过了全部的情绪, 季朗从中看不出任何东西。


    看着欧文对自己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训练场, 季朗心中想的却是在星舰上时, 欧文的下属们对他的形容, 一个热心的军雌少将。


    感觉说的完全不是一只虫啊！若不是熟悉的信息素, 他绝对认不出这是救了他的那只雌虫。


    “今天不去休息棚吗？”还未到军训集合时间，季朗态度略显轻松的跟欧文搭话道。


    “你不是想绕着训练场跑圈吗？跑步, 走。”低头看了季朗一眼，欧文转身率先跑了起来。


    就是精力消耗的还不够，想到季朗昨天坐在沙发上跟德亚一起看过来的样子，欧文的脸色更冷了些。


    “？”微微愣了一下，季朗抬腿跟上了欧文的脚步。


    季朗本就是雄子, 他跟雄子在一起没什么不对。听着追赶在他身后的脚步声, 欧文心中乱糟糟的一片。


    他该怎么办？


    看着训练场外绿色的垂柳，欧文想到了那只被自己从报废的飞行器里抱出来的雄子。坚强、隐忍, 明明听不懂对方说的话, 却仍是认真的看着跟他说话的雌虫，如果你帮他做了什么的话, 还会得到一个笑容和一声谢谢, 那是季朗学会的第一个除了名字之外的通用语单词。


    从季朗身上, 他感受到了从未在其他雄子身上见到过的, 对雌虫的尊重。


    季朗没有在星舰上见过他，他却像一只藏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每天都透过监控窥探着季朗的生活，肖想着不该属于自己的温暖。


    他知道季朗有秘密，帝国培养不出季朗这样的雄子，但是谁又没有点儿秘密呢？他只担心季朗太容易轻信，会被帝国的雄子们当成画布肆意的涂抹上他不愿见到的颜色，他不想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在得知季朗选择了帝国大学之后，他才会申请成为这次军训的总教官。


    没有所谓的调查，更没有下放，这次军训总教官的身份其实是他自己打了申请要来的。他的本意是想让季朗对帝国的雄子们有所警惕，不要轻易靠近，他们早就从根子里面坏透了。只要不卷进雄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以季朗的性格他一定可以在雌虫们真心的呵护中开心的度过一生。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有些话光说没有用，要眼见为实才会有效果。刚好他弟弟也是这一届的新生……由他引导在可控范围内见识帝国雄子的肮脏阴暗，产生警惕心，主动避开，他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但是事情却从一开始就乱掉了，明明是一直在期待甚至期盼着的见面，但是他却在那双眼睛真的落到他身上时丢脸的临阵脱逃。还不等他鼓起勇气再次接近季朗，他居然在德亚的宿舍见到了主动找来的季朗，没虫知道打开门看到季朗时，他内心的恐惧。


    然后他发现季朗不再笑了，他变得沉默，跟雄子们混在一起，就像漂泊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组织，那个会笑着说谢谢的季朗，变成了一只冷漠的点头轻嗯一声的雄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本能的守在季朗身边，他以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几日来的接触让他发现，季朗还是那个季朗，那为什么还要跟那些雄子混在一起呢？是见得不够多，没有触犯到季朗的底线，还是被那些雄子蒙蔽了？


    “交朋友要慎重知道吗？”欧文斜窥了季朗一眼，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委屈“就算是不打不相识，也要看对方的人品。”


    “教官，是在关心我？”本以为季朗会为了朋友跟他呛声的欧文又是一愣，却并不如何意外，季朗本就是这样一只总会让人出乎意料的雄子。


    “以后德亚要是约你出去或是他们又组织了什么聚会你不要去。”欧文的语气中带着生硬的命令，季朗跟这些雄子的接触太深了，再这么下去先不说季朗会不会学坏，他会受到伤害。那些雄子对季朗友善是因为他们以为季朗跟他们是同类，但他知道季朗不是，从来就不是。


    “教官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季朗看着在他一步之前的背影。


    “你不适合去那里。”欧文语气中命令的意味越来越重。


    “那教官为什么要去？”明明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去忍受这份折辱。


    “……”因为你有可能去，而他赌不起那个万一。


    “教官，需要帮忙吗？”季朗加快脚步。


    “……”欧文看了季朗一眼，默默加速试图将季朗甩开。他这是又被拒绝了吗？季朗默默跟上欧文的脚步，现在的问题是欧文似乎完全不愿意跟他谈啊！这又要他怎么办？想报个恩怎么就这么难。


    扬言说要帮助别人，结果连最基础的东西都比不过人家，季朗躺在休息棚里失意体前屈，这绝对是他最心甘情愿的走进休息棚的一次。


    “您好，我们接到举报，欧文少将涉嫌虐待雄子。”雄协的虫目光沉沉的看着牢笼一样的休息棚，不用问了，已经确定了。


    “我没说过。”季朗立刻看向手腕被扣上了束缚带沉默的跟在雄协的虫身后的欧文。


    “您是说，你没有被虐待？”雄协的虫上下打量了一遍训练服已经湿透了的季朗，然后在欧文的罪过后面添上了体罚、威胁雌虫“欧文少将，跟我们走一趟吧！”


    “好。”被两只亚雌按住强制注入了肌肉松弛剂，欧文被半拖着带离了训练场，在离开前欧文的视线似乎轻飘飘的落在了季朗身上，又似乎没有。


    “德亚。”季朗几乎瞬间就确定了‘犯罪嫌疑人’，这么有技术含量的方法应该是雅各布出的主意。


    不过确认了犯罪嫌疑人也没有任何用处，雄协是仅仅凭怀疑就能对雌虫严加拷问的地方，叹了一口气，季朗拖着疲惫的脚步跟上了在他前面的雄子。


    “你是想偏袒那只雌虫吗？”雄协的工作人员听了季朗的解释深深的看了季朗一眼。“也许你觉得他们很可怜，但是若是你知道了他们曾经做了什么，你就会知道雌虫出生时，就是带着原罪的，他们不值得原谅。”


    “这与今天的事情有关系吗？”季朗看着工作人员“一只无辜的雌虫被抓了，我是所谓的受害者，连我都没有发言权吗？”


    “雌虫没有无辜者。”工作人员将一本书放到季朗手上“也许你该看看虫族真正的历史，了解了前辈们的付出，你才会懂得现在的生活究竟是付出了什么换来的。”


    “雌虫们隐瞒了这段历史，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之公之于众，我们这一代的职责。”季朗翻着这本所谓的被隐藏的历史，也许这的确是帝国的历史，雌虫们囚禁雄子长达数百年之久，但是这些都与现在的雌虫无关，也不是雄子们变坏的借口。


    “我还是不明白，它与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一件事是一件事，为什么一定要混为一谈。”季朗据理力争。


    “你不需要对雌虫有任何愧疚，更不需要惧怕，孩子，如果你想，你可以自己为你自己报仇。”工作人员带着季朗走到审讯室外，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浑身无力的被吊在满是刑具的审讯室内的欧文。


    “你看，他没有能威胁你的能力，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工作人员利用耳麦示意审讯室里的虫开始用刑。


    “他没有威胁我，如果我这么容易被威胁我就不会被丢到外星系等死。”季朗心里越急表现的越镇定。“我只是觉得诚实是个很好的品质，而我不希望失去它。”


    “不论有多少理由，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做错任何事，那么我们就不该因为这件事伤害他。我不会因此变成一个犯罪者，更不会对无辜者动手，不论他的出生是否带有原罪，在这件事上，他是无辜的。”季朗在心中叹气，诚实的确是个好品质，但是现在他不具有它了。


    “也许你愿意说说你被丢到外星系的事情。”工作人员插言道。


    “雄协保护雄子，我以为我能相信你们。”季朗真诚的看向工作人员。


    “是的，你当然可以相信我们。”工作人员冲季朗露出笑容。


    “让你的虫停手。”季朗冷静的跟工作人员条件。


    “稍等。”工作人员示意同事停手“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们在宇宙中飘荡，居无定所靠掠夺补充物资。我是在星舰上长大的，他们逼我做错的事情，我不愿妥协他们就把我丢到了敌人的势力范围内等死，你们也在逼迫我做错的事情，你们也要放逐我吗？”


    “我们当然不会。”工作人员拍了拍季朗的肩膀。


    “我想报仇，我想变得更强，我不愿意再体会那种无力的感觉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季朗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似乎被这个拥抱触动。


    “我们可以帮你。”工作人员抱住眼前的孩子，19岁，就算已经进入了成年期也还是个孩子呢！


    “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需要去外面找，我需要能保护自己的实力，这是雄子教不了我的。”季朗看向单向玻璃的另一边，欧文就被吊在里面，等待他去‘报仇’。


    “你的朋友们是在担心你。”工作人员自认为了解了前因后果“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我不想让任何虫知道我曾经的弱小。”季朗扶住窗框“帮我保密可以吗？”


    “为什么告诉我？”工作人员不觉得季朗会信任自己到这种程度。


    “面对生死威胁我都没有放弃的东西，我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放弃。我没有所谓的背景，我想不到任何办法，我只能选择实话实说。”季朗没有看向工作人员，害怕自己苦大愁深的人设破功。


    “也许是我需要跟你说声抱歉。”工作人员拍了拍季朗的肩膀“我需要收回我的话，你已经是一只可以独当一面的雄子了。记住雄协永远是你的后盾。”


    “你不是在帝国长大的，所以也许你对我们不够信任，但是多到雄协来吧，这对你有好处。”工作人员语带深意的说道。“你可以带他走了，我相信你一定会达成你的目标的。”


    “谢谢，那就承你吉言了。”季朗推开审讯室的门。


    “季朗。”欧文毫不意外的看着站在门口的雄子，他并不意外季朗的出现，这正是雄协的一贯手段。也许从今天开始那只阳光一般的雄子就会彻底死去了，他亲自终结了曾经的向往，但是如果这能换来季朗的安好的话。


    他来的太晚了，能死在季朗手上也算是……


    “我已经跟那些虫解释清楚了，我们可以走了。”季朗走上前打开了欧文手上的锁扣。


    “什么？”欧文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季朗的话语。


    “本来就是误会，还能有什么事情吗？”季朗扶住了倒下来的欧文。


    “你是怎么解释的。”欧文觉得心里一哽，这些雄子又在欺骗季朗。


    “就是照实说了啊！”季朗笑了笑不想欧文有什么心理压力，差点儿因为一场误会死掉，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欧文知道了。


    “他们还挺好说话的。”个(屁，典型的不听人话。


    “……我们走吧！”欧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他的本意是让季朗彻底认清雄协的本质，但是季朗似乎太过单纯好骗了些。虽然季朗没有改变他很高兴，但是……


    “好。”季朗领着欧文往外走去。


    无言的叹了一口气，跟着季朗离开的雄协，阳光照在欧文脸上，欧文抬头看着天上并不灼热的光晕，他还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雄协了，没想到……季朗，真的是总会让他感到意外！


    “你相信他的话？”看着两只虫并肩走远的背影旁听了一切的雄子走到工作人员旁边。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种有原则的虫堕落之后往往是最恐怖的存在，选择报仇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如果他说的是假的，一只懂得动脑子的虫正是我们需要的，只要拿捏住他的把柄他就会为我们所用。”所以不论相不相信他的话，结果对他们来说都是有利的。工作人员笑的意味深长。


    他其实还更希望季朗是骗他的，如果季朗在撒谎的话，那他们已经找到季朗的软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