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笔记的影响，直到这学期结束，都没完全消散。


    有的暗地里依旧拿宋榴当八卦话题似的讨论，有时候被宋榴听到了，看她又没有反驳的举动，就更加无所顾忌，还有好事者还去找了她的初中同学问。


    有的明着来，假以问宋榴物理题目的名号向宋榴借笔记看，还有的更是直接缠上了宋榴问，可不可以介绍她和孟潜星认识。


    明着来的，孟潜星的笔记被她还回去了，宋榴就借给人家她抄好的笔记，其他则一概以“就是邻居关系”为理由拒绝或者建议她直接去找本人。


    暗地里的始终没给宋榴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更加扩散到学生之外的地方，所以尽管有人议论她甚至说她坏话，她也不好发作，只当听不到看不见。


    但这些无论暗着来还是明着来的，总也是给她造成了困扰，也让她有所改变。


    比如，在她和孟潜星的相处上。


    不管宋榴怎样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始终那点不舒服还是一直留在了心里，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怪不了孟潜星。


    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自然是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但在学校里，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孟潜星。


    她再三和孟潜星强调了让他不要自己或者叫人来教室里找她。


    不过在学校碰见孟潜星的时候，有时她会比原先多一些表情，有时她却又好像没看见孟潜星一样路过。


    孟潜星有时又“出尔反尔”要约她吃饭，美其名曰“反正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的邻居关系”，她也不会直接一棒子打死，五次里总会答应两次，剩下三次则是又“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孟潜星便以为“让他不要再去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找她”是宋榴的底线，其余的东西，都是宋榴作为女朋友，“喜欢他”、“控制不住感情”的表现，还觉得很是受用，在家里还老用这个开玩笑逗宋榴。


    只有宋榴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控制不住感情”，她要是想控制能忍住一个学期都不和孟潜星在学校讲一句话。


    而她做这些，出于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在“篮球场事件”后总是从她心里生发出来的情绪。


    她不是刻意那样反复无常，也真的不是想耍孟潜星，而是像一个部落的守护者，在部落受到外人侵犯时，本能的应激反应。


    这种应激反应促使她，在只遇到孟潜星一个人的时候就多些回应，遇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匆匆路过。也促使着她在“多些回应”的那天和孟潜星一起吃饭，“匆匆路过”时便狠心拒绝。


    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孟潜星一直没有察觉。


    宋榴在情绪生发的不久后就察觉了，却控制不住自己，只好在不在学校的时候又加倍对孟潜星好。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反复无常，有些神经，别人都没什么行动，她却像个异常敏感的精神病人一样发作。


    十几年几乎算是没有父母教育的成长过程，教会她敏感，教会她忍耐，教会她沉默，却没有教会她怎么自愈、如何纾解。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好，自己在性格上的缺陷，却又没有办法让自己改变。


    毕竟高中校园应该算得上是最单纯的半封闭式群体社会，还没有那么大的挫折和教训来帮助她成长。


    周围的人也是，看得出她的表象，却又看不清她的内心，没有人能来开导她。


    甚至孟潜星也是，他可以让她温暖，却又无法教她发热。


    宋榴很是痛苦，有好几次半夜因为这些事情睡不着。


    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默默回想从小到大她和孟潜星相处的日子，每次都会忍不住哭出来。


    但同时也会因为孟潜星的一无所觉，感到又是甜蜜，又是好笑。


    她这样的“庸人自扰”，直到期末考试结束都没有停止。


    但好在也因为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来临，而自动地停止。


    因为寒假到了，意味着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不用再去学校，也意味着只有她和孟潜星没有学校其他人围绕的日子，来了。


    这一年的除夕有些迟，所以他们在家待不到正月十五就要回学校上课，假期也不足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五天。


    孟家亲戚有些多，正月里的日子几乎都要出去走亲戚。


    宋家，宋妈妈这已经没什么亲戚，几个隔了一层的亲戚宋妈妈也从来不带宋榴去走，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不过宋爸爸那，宋榴却是要去的，还有几个宋爷爷宋奶奶那边的平日经常来往的亲戚要去拜访。


    孟潜星除夕就不在家，要回孟爷爷孟奶奶家。


    宋榴则和宋妈妈一起过年，到了正月初三去宋爸爸那儿。


    所以算下来，整个寒假，孟潜星能和宋榴待在一起的日子也不过期末考试后的十几天。


    孟潜星很是郁闷，虽然往常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今年寒假却是他和宋榴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总是应该有些不一样的，他们恋爱一周年的日子也在这几天，但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好好相处，怎么能让人不觉得难过呢。


    不过尽管只有十几天，时间还是要珍惜的，纪念日也是要好好过的。


    所以，一考完试还没正式放假的时候，孟潜星就偷偷买了票。


    等到拿到宋榴面前给她看的时候，宋榴异常惊讶。


    “什么？我们要去泡温泉？！”


    “是呀。”孟潜星笑得开朗。


    峄山温泉会所是去年新开的，就在城南峄山上。


    刚开业时孟爸爸孟妈妈就和老同学一起去过，回来和他们说起时，宋榴很是羡慕，不过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去，拖着拖着就到了寒假，宋榴也差不多把温泉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孟潜星把票给她看，跟她讲说过两天去泡温泉的时候，她又是吃惊又是欣喜。反应过来了就叫着要回家收拾东西，孟潜星拦都拦不住。


    这次温泉之行，孟潜星提前和三个家长打了招呼，还推辞不过得了两边家长各一半的亲情赞助，资金很是充裕。


    三个家长很是信赖孟潜星，叫他好好照顾宋榴，他们自然都看得出来孟潜星和宋榴关系不一般，但也没有选择去捅破那层窗户纸，都默认以为他订了两间房，因此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山上不仅有温泉会所，还有种植园农家乐这些地方，他们就预备要在那待三天两夜，孟潜星在温泉会所订了一间套房。


    他们的家在城西，峄山在城南，坐地铁要转好几次，再坐公交车，还不能到温泉会所的大门口，打的要坐一个多小时，接近一百五十块钱。


    孟爸爸这天正好有空，便由孟爸爸送他们到山脚，他们自己走上山去，回来的时候就自己坐车回去。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下了车，宋榴戴上手套和帽子，还是冻得在车边直跺脚，孟潜星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两人和孟爸爸打完招呼，等到孟爸爸调转车头开走了，才往山上走。


    雪还没化，大概是山上的工作人员铲走了路上的雪堆在路旁，不过地上还积着些许薄冰，走起来嘎吱嘎吱作响。


    宋榴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滑到摔着。


    孟潜星拖着行李箱却依旧走得大步流星，他也没管宋榴，径自走在前面，山里的空气透着清凉，他单手解下围巾，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只觉得从内到外都解放自由了。


    高二上学期，其实严格说起来，也不到最紧张最急迫的时候，班上的氛围也都是平时放松、考前紧张的。


    不过精英班的同学，尤其还是在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再怎么轻松，一天除去睡觉的七八个小时，剩下也总有十一二个小时是全心全意扑在学习上的。


    尤其他上半个学期几乎都在忙着竞赛的事，虽然最后如愿取得了好成绩，但在其中耗费的精神和心血却是成绩带来的喜悦和欣慰所弥补不了的。


    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也很自律。这小半年，为了始终保持名列前茅的好成绩，孟潜星可以说是有些透支地在学习，他虽然聪明，但在学习上也和其他人一样，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才能获得如今的成功。


    孟潜星望了几眼远山，又透过远处稀稀拉拉的树影遥遥地看到了温泉会所的大门，正要回头催促一下宋榴，目光却落到了路边的低矮灌木丛上。


    路上的积雪有人处理，灌木丛上的当然没有，他贪玩好逗的心就一下上来了，放下行李箱，伸出带着黑皮手套的手抓了一把雪，握成一个雪球，又转头去看宋榴。


    宋榴一无所觉，她太怕冷了，这时候正是化雪的时候，气温比前几天又降了几度，还刮着不强却凉透入骨的冷风，纵使想要去温泉游玩的心已经火热起来，身体还是冻得冰凉。


    她便把脖子死死地缩在羽绒服里，半点都不肯露出来，毛绒帽子也遮住了耳朵和大半张脸。


    为了不被风吹到脸，她就低着头走路，目光所及，只有深黑色的柏油路和两边大片的白雪。


    直到孟潜星做的雪球打到她身上之前，她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走路。


    因此骤然被打，雪球在她头上被打散，落了全身，她还只是一脸懵地停在了原地。


    等到抬起头看到孟潜星冲她哈哈大笑，大声嘲笑她“是不是走路走傻了”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都不需要几秒钟的思考，她立刻就把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从地上胡乱抓了几把雪，都来不及攒成雪球，就朝着孟潜星一边跑一边拿雪扔他，嘴里还叫着，“混蛋，有种你别跑！”


    孟潜星当然没种，扔下行李箱就跑，两人在山间大道上又跑又叫，追逐打闹了十几分钟。


    停下来时，宋榴已是气喘吁吁，身体也完全热了起来，她等孟潜星回头又拖着行李箱上来，便扒着孟潜星的肩膀，两人一起又往山上走，边喘气还边跟他说话。


    “你幼不幼稚啊你……呼……累死我了……哈……”


    “你不也砸我砸得很开心的么……诶，你是不是这两天好的吃多了，长胖了呀，你刚刚跑起来像只小猪一样。”


    宋榴拽着他的手臂，就停在半道上不走了，鼓着脸瞪他。


    瞪到孟潜星赔礼道歉，她才收回眼神，两人继续走。


    “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拿女生的体重开玩笑。而且，我根本一点都没胖，就是穿多了而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眼睛不疼么？……宋榴，你能不能别掐了？”


    宋榴一脸疑惑：“你衣服穿那么厚还有感觉？”


    ……


    “我们下午去干什么呀？”


    “先去吃个午饭，然后下午好好睡个觉吧，看你喘成这个样子，叫你冬天里懒成那样，不愿意和我出去运动。”孟潜星转头过来笑她，又道，“晚上我们去泡温泉，明天去山里的种植园看看。”


    “晚上泡？冷不冷啊？”


    “我专门订了室内的温泉，挺暖和的。”


    “噢……这路为什么这么长啊？早知道叫叔叔直接把我们送到门口了。”


    “……宋小榴，你还可以再懒一点吗？”


    “当然可以！”


    ……


    “唉，别不说话了，等到了夏天，我运动还不行嘛？你刚刚说种植园，那里面又有什么好玩的啊？”


    “……”


    两人声音渐渐远了，今天其实除了刮风之外，天气还算不错，天空久违地很蓝，偶尔树林间飞过几只候鸟，声音依旧清脆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