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世界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消逝，坍塌，从外到内，从天到地，再到最中心的杨尘。


    是梦该醒的时候了。


    下一秒，他看见青云挥动折扇，出现在身前，那张久违的笑脸映入眼帘，如沐清风。杨尘纵有千言万语，此刻望着青云却知心意相通，多说无用，唯需淡淡一笑。右手抬起，以示作别，却在抬起的刹那，指尖同周围的世界一样消逝无踪。最后一次眨眼间，杨尘终看清了青云手中那把折扇上“云”“道”字样间的墨迹，“鬼”。话说青云鬼道？真是好难听的名字。难怪你要将那“鬼”字抹去啊，怪胎。


    “……”。


    天空由明变暗，又从暗到明；眼前的事物也从清晰变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新的世界里，一座座巨石岩壁横亘眼前，其间栈道交错，洞壑密集。果然，回到绫罗谷了。


    稍一抬头，只闻脖颈处一阵噼里啪啦抗议不止；再一动身，体内骨骼更是铿锵搓动不肯罢休，杨尘毫无办法，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突然旱地拔葱，猛一起身，只闻绫罗谷内一声似猿似猴的惨叫直入苍穹。


    而此刻的绫罗谷茅屋内。山外山和红护卫正悠闲的坐在棋盘两侧，听到山涧的那声惨叫后，同是面容一动，“醒了？”


    山外山首先回过神，再将注意力投向棋盘当中时，眉头一皱。双指自棋盅内夹出一粒，犹豫一番，终将棋子落在棋盘，中指一推，棋子落定。“棋中险象，新罗万化。一念之间，兵刃百接。有时候赢了一子，却输了全局。红护卫，老夫这盘白棋，恐怕是输了。”


    闻言，红护卫也回过神。将注意力放在棋局上时，苦笑一声，看着自己所操的黑棋，才觉再无生机！“山神医言笑了，晚辈虽是棋艺拙劣，当也认得，这盘棋，在下所操黑棋才是必败无疑之象。”说完，也还是试探性的强走一步，细看时，却发现此次无心所走的这一步足有着颠覆胜败的力度，只可惜，前期所累计的劣势太过巨大，即便有那无心插柳的神来一笔，也还是棋输一着！山外山只需随意一子，便足以杀死整局！


    “胜负无常，输赢万象。虽然棋局走向万路，棋招层出不穷。可谁又知道，棋生万道，而万道归一，一切的一切，已然早有了定数。”


    红护卫不懂，但看向山外山的白棋盅时，才有些明白过来——白棋已经没有棋子了。胜局虽定，胜果难得，纵观全局，功败一子！这就是山外山所说“败”的缘由吧！


    “如果我早能有红护卫这样天马行空的一步险招，或许不至于整盘都走得那么艰难。”


    “山神医言重了！”红护卫谦卑的起身鞠躬，抬头又是尴尬一笑。见山外山头也不回走向屋外，完全没跟自己客套，走到门边时，回头望来，“红护卫似乎不打算隐藏了？”


    “在下想来好像再没有那个必要了。”


    山外山闻言，稍稍犹豫，一头钻了出去。刚到院子，就听到杨尘带着哭腔的嚎叫。


    “山外山，救命！山外山！”


    抬眼望去，见到杨尘腰背佝偻，体态怪异地往这边走来，忙笑道：“不知小子你出了何事需老夫救命？瞧这动作，怕是被鬼附身了！”


    “老家伙，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你再不帮忙，我这腰恐怕就要断了！”杨尘苦着脸，并未像平时一样出言报复山外山的挖苦，满脸都写着无奈。


    “断了？这么严重？来，给老夫看看。”见杨尘语气引怜，山外山也不好再打趣他，只是笑着走到其身后，撩衣伸出两指在后背脊骨处一摸，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舒展筋骨时用力太猛，让骨头错了位。“你这个懒腰可伸得爽？恐怕天下又要多一种骨错的奇症。”


    杨尘闻言心里一凉，口中试探着问道：“严重吗？”


    “严重倒是不严重，只是需要考验你一番了。”


    “什么考……啊！！！”听到山外山的话，感觉到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杨尘先是心生寒意，刚出口寻问，就是一阵剧烈的痛感从脊背处传往周身，让他难以控制地爆发出一声惨叫。


    山外山放开压着杨尘肩部和腰部双手，任对方肆意在地上打滚缓解痛意，自己脸上倒是一片轻松祥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痛意渐消，杨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吭。心里仍在埋怨山外山不打招呼就肆意采取措施，让自己毫无准备地就吃了一顿“好的”。


    “小子，没事了就起来。就没什么故事讲给老夫听的吗？老夫可是一直等着你好生给我摆摆的呢。你说你一睡半年，定是又做起了那个奇怪的梦？这次你该好好给我讲讲关于那个梦了吧！我……”


    “山外山？！”杨尘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山外山的话。


    “怎么？”山外山疑问到。


    “你刚刚说什么？”


    “让你给我讲讲……”


    “上一句！”


    “上一句？”山外山回忆一下，如是说道：“你一睡半年……”。


    “你说我睡了半年？”杨尘突然从地上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山外山，像是要用眼神杀死对方！


    “是啊！你不知道吗？喂，我说你不是想赖账吧？小子，告诉你没门啊，说八年就八年，再过一年半，我们的协议可就到期了。”


    “山外山！”杨尘再唤了声对方名字。


    “怎么？”山外山越是感觉莫名其妙了。


    “你说我睡了半年？！！”


    “是啊！”


    “那我半年没吃饭了？”


    “放心，我养着你呢，每日送了你三道内力，管饱！”


    “那我半年不用喝水？”


    “不需要。你说话能小声点吗？我离你不远……”


    “那拉屎呢，撒尿呢？”


    “饭没吃，水没喝，哪来的屎尿！！”山外山被问得不耐烦了，同样大声吼道，但始终是年纪太大，底气跟不上，搞得气喘。


    而一旁的杨尘这时候失神了。他计算着，如果那是真的，自己真在那个“露天阳台”上都睡了半年，那么自己到底在那个梦里待了多久？按青云说的，梦里的一天相当外面的一个时辰，现实里一天十二个时辰，而半年是一百八十来天！我的天啊！


    “不可能，我还是不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山外山！你这个老奸贼，休想骗我，我一秒就能识破你的诡计。哼！你鬼话连篇，还不是想骗完那八年时间，我……”


    “轰隆隆！”天空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声雷鸣。顿时让杨尘那信心满满的“正义”言论戛然而止。


    “哟呵！巧了。”山外山接过一滴冰凉的雨水，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弧线，淡淡地说道。随后，转身进屋。


    绫罗深谷，一年四次雨，半年一次雷雨。上次雷雨是在杨尘进入望星台坐定的前一天，而眼下的这一场，便是距那次半年之久的新的一场雷雨！真像是老天在回应着杨尘的疑问啊，这让杨尘总算是相信了，因为如果真要在这一前一后两次雷雨中间填空的话，那只能是——半年！


    “啊！！！”


    绫罗谷中惊生第二次惨叫。


    雷声依旧，暴雨接踵而来。


    冷冷的冰雨在杨尘脸上胡乱的拍……“我一直以为……”杨尘深出一口气，满脸堆出苦笑，才继续说道：“就睡了一小会儿啊！”但随着满脸满头被雨水浸湿，凉意刺骨，很快便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于此同时，闻屋内山外山的声音传出：“喂！小子，雨下大了，快进屋吧。我也好给你介绍一下屋内的人。”


    “屋内有人？”杨尘一惊，迅速跨步走向门前，推开门，眼睛平光镜一样四处八方散射异彩，嘴角魔术般的从刚刚的拱桥弯上扬出一个蓄势待发的笑意，让屋内两人纷纷感叹：年轻真好。这可算是杨尘几年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六年了，不，六年半了！自己总算是能见到新鲜面孔了，更重要的是，六年多来一直困惑自己的出谷难题，或许在今天解决，迎来那拨云见日的时刻！


    果然，见饭桌前一陌生男子，笑面望来。


    “啊！！！”这是绫罗谷中静谧半年来的第三次惊叫。同前两次不同，这次突兀的惊叫声中，洋溢的全是喜悦。


    山外山，撇嘴一叹，心想：年轻人还真是容易多心啊。


    红护卫一脸尴尬的笑着，心想：我每日与少主你相见，从没见少主你这般高兴啊，怕是误会了……


    此刻，雷雨依旧。但隐而未发的苍穹之后，早已开始酝酿起一副全新的面貌。